作爲佛教的擁躉和死忠,趙恆不是沒有想象過自己死後應該用什麼方式去西方極樂世界。
按照他得自那些所謂“高僧”的信息,在他死前應該有種種祥瑞預兆,待所謂“涅槃”時刻到來時,必定有接引菩薩帶着漫天華光和亂墜的天花出現在空中,那時趙恆只要口喧佛號,便能從衰老的肉身中一躍而起,坐上接引菩薩的蓮花座,在諸天神佛的恭賀下轉瞬便橫跨十萬萬佛土之遙,直抵那西天極樂世界,去佛祖座前禮拜精修,從此獲得永生。
然而,眼前以及之前的一切,卻大大顛覆了那些所謂“高僧”與他灌輸的一切:原來,人什麼時候死、怎麼死法,都是有定數的,而且還有鬼差來執行和拘拿魂魄;原來,不管你信佛還是信道,死後第一站要去的地方卻是城隍廟,由牛馬將軍錄名畫押,再送鬼門關;原來,到了鬼門關也不是可以不排隊亂闖的,哪怕你身前是個太子;原來,黃泉路要自己去走的,不過佛教徒走不了多遠就會被接引的羅漢菩薩引入歧路;原來,佛教的接引是眼前這般模樣,都不問緣由不做審判,直接就打下了火獄……
還有好多的“原來如此”,此刻就在趙恆的腦中縈繞,雖然從未有人告訴過他,這人在一生當中,總有那麼幾個“關鍵時刻”,需要以大毅力和大勇氣來做決斷,但他卻又如無師自通一般,分明知道自己眼下就是碰到了這麼一個“關鍵時刻”:究竟是博上一把,看看自己會被打下火獄,還是會被引接去西天極樂世界……或是穩妥一些,先跟王黼回去再做打算?
也在他猶豫不絕的時候,突然那馬春小聲與王黼嘀咕起來,趙恆心中一動便也分神偷聽到馬春與王黼道:“文曲公,還請設法勸他轉回,如今陽界時近五更,只怕一會雞鳴時有人來喚文曲公起身上朝,那時俺也只能送文曲公先行轉回了。”
王黼便也道:“馬兄也瞧見了,此子驢倔,好說歹說也都不聽,不如就送他去吧!大不了俺還陽之後,便也設法要今上與你一旨詔書,免了你的責罰,如何?”
馬春聽了急道:“哎呀呀!文曲公萬萬不可,他若真被打下了阿鼻地獄,只怕俺老馬要吃了天大掛落,且人間帝王也管不着陰司……這……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聽見王黼說什麼“不如就送他去”的話,趙恆也悚然一驚,心中第一個念想便是這廝果然是狼子野心,居然還真巴不得我去,該是盼着我被打下了地獄,然後他好回去擁立老三做太子吧?
而後一想,心道:“你這般想我去,我就偏不如你意!”
打定了主意,趙恆便也定下了心來,裝作恍然不察二人說話的樣子,轉身道:“想不着,這地獄竟是這般光景……俺……俺不去了,還求學士帶俺轉回!”
這話說來,趙恆便也明顯瞧見了王黼和那馬面將軍馬春都是面露喜色,不過王黼卻也壓住喜悅之色,便道:“既然回心轉意,不如這便轉回就是!”
馬春便也上來搭手,便來攬了二人狂奔,不過卻不是走回頭路,反倒是繞着那火坑去了另一面,就在黃泉道旁的野地飛掠,順帶也讓二人又瞧見了一番景色。
只見這一路的光景與來路大致相同,但路上卻是趺坐着許多外表枯槁的僧衣釋徒,一個形如干屍一般,閉目念着經文。趙恆看得生疑便來問王黼,王黼也不清楚,自然來問馬春,馬春道這些釋徒都是有些修爲的僧人,該是看見了火獄模樣,懼怕會被打下火獄,所以賴在地上不走,自己唸經超度自己,實際上全是些自私自利之人,也不知道這般超度全無效果。
走着走着,突然就感覺天邊吹來一陣寒風,馬春忙將王黼身上的斗篷扯開將趙恆也裹了進去,而後便挾着二人避閃道:“這是冥界的天地罡風,專收惡鬼遊魂,小心了!二位且看!”
王黼、趙恆隨着他手一指,便瞧見那黃泉道旁野地裡生着的雜草、植物在這罡風的吹拂下迅速枯萎,走在道中的生魂們也被罡風吹得縮頭縮頸,甚至一些形如枯槁的趺坐釋徒直接就被吹成了塵粉散去無蹤。
馬春便道:“這些愚頑,下了地獄雖苦,但也還有轉生六道的機會。這般賴着不走,也就幾道罡風的功夫,便只能落一個魂飛魄散,灰飛煙滅的下場,何苦來哉!”
這話說的二人心中震撼,便也種下的思量,隨後馬春挾着二人使了法術疾走,很快便也來到一處黃泉岔道,但見馬春跺了跺腳,便從冥界脫出,再睜眼時卻來到了城隍靈護廟中。
馬春也不多說閒話,便喚來當初出手拘拿趙恆的兩名鬼差,與他們道:“俺費了老大功夫,這纔將他帶回,此事手尾自然還由你們來辦!”
兩名鬼差忙也笑臉答應,便來請趙恆轉回,趙恆愕然下便來看王黼,王黼與馬春討了個面兒,便來與趙恆道:“亶兒,此間之事待你還陽之後,便權當做了南柯一夢,萬萬不可將冥界之事與人說道,哪怕身邊最親密之人也是不能,否則將惹災禍,千萬牢記!”
趙恆也是害怕,正要開口相問緣由,王黼也壓低聲音道:“三日之後,老夫自來青雲觀尋你,去休!去休!”
言罷,王黼便隨馬春去了,而趙恆也被兩名鬼差帶出了靈護廟,直奔城北的青雲觀。
兩名鬼差直直將趙恆送到觀中小院門口,便也道:“俺等陰身,只能送到此處,院中三位俺等萬萬不敢驚擾。”
趙恆忙問何故,鬼差便答道:“這院中住着的,乃是纔將下凡的武曲星,以及北斗真君座下護法神獸白虎將軍和熊羆力士。”
趙恆便又來問北斗真君是誰,兩名鬼差互相一看,便也齊聲道:“不可說!俺等位卑職低,萬萬不可說,貴人還是快快還陽去吧!”
說完二人聯手一推,趙恆便身不由己的被推進院中,又直直飛進屋中,跟着全身一沉,身子一冷,再睜眼時便也發現自己還是趺坐在榻上,且全身冷的瑟瑟發抖,股間雙腿更是麻木痠疼,不由慘叫起來。
很快,慘叫聲便將隔壁的岳飛驚起,過來瞧看之後,便也迅速升起火盆,取了藥酒與他推拿活血,笑道:“你這公子哥兒也是好不曉事,昨夜苦寒,熬不住也不出聲,這般趺坐一夜,只是痠麻也是萬幸。”
再說那王黼,由馬春親自送他回府,路上自然不需贅言,待他回到臥房,回到肉身還陽之後,睜眼便也聽見了雞鳴之聲。
只是,王黼還未回憶夢中一切,便也覺得雙腿痠疼,似乎是的確走了不少遠路的模樣,不過回想夢中一切,便也覺得值當,忙叫人服侍更衣,準備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