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洪當然明白,季青辰就是因爲二郎在金國的事,所以和樓雲通了消息。
這事情八成還是樓大人先查出來什麼不妥當,着急去和她說的。
但他哪裡肯告訴陳文昌?
爲了這侄兒娶老婆,他也是冒着得罪了樓雲的風險。
現在天上掉下個退親的理由,樓雲看着又是非要娶這季氏不可的意思,他陳洪再不識像,他在泉州城也不要做生意了。
然而他左勸右勸,陳文昌總言而之並不聽他的,反倒還有話要說,道:
“叔父只管放心。我的性情她知道,我怎麼能願意和金國人扯上關係?她只要沒有要退親的意思,她是一定要把二郎勸回來的。”
陳洪根本攔他不住。
眼見這倔脾氣的侄兒就要出了廳,飛趕着去探望生病的季氏,陳洪惱起來,罵道:
“你只管去!我去和你孫師傅說,看他打不打你的板子!”
陳文昌一怔,剛剛下了階的腳步果然滯了滯。
外面正是後暑炎熱的時候,知了在書齋外槐樹濃蔭裡吱叫個不停。
陳洪攔了他一場,已經是一頭一臉的汗,把一身新裁的藍色灰綢子大衫都汗透了,
鬍鬚上都要滴汗出來。
“你別以爲我這堂叔不讀書,我說的話你就不當回事!你以爲我不知道你們孫師傅
平常教你些什麼?不就是什麼天理人慾嗎?
陳興一口喝開了盞裡的茶,嗓門就更大了一些,他在明州城,把這樁子養官伎案打聽了不少,現在也大聲嚷嚷了出來。
“我就不信了,他連王仲文養個外室他都要彈劾,他就會看着你和金國人扯上關係?你爲了個女人,家裡人你不要了,你連師傅也不要了?書上的道理也不要了?我看你讀的是什麼書!”
“……”
陳家別院裡住着的十二三個士子,如今還有四五個沒離京,陳文昌並不想和叔父吵起來。
他嘴上不好去駁。免得這堂叔真的跑去找孫昭。
他思前想後。還是退讓了一步。
他轉頭回了書房,不理陳洪,把剛纔那一封給季青辰的短信匆匆寫完。
他差了馭龍拿信趕緊去季家問病情。
馭龍早就準備着要去。連忙應了,趕着就出堂去,陳文昌看了堂裡的陳洪一眼,知道他坐船勞累。讓伏虎侍候着他去沐浴歇息。
他喚着馭龍到了別院門口,馭龍知道他有話吩咐。
“公子?”
“她弟弟並不在家。只有許七娘子和幾個媽媽。”
陳文昌沉吟着。
他雖然沒有見過許淑卿。卻當然知道那是季辰虎要娶的妻室,
“你和許七娘子說,把藥王堂大夫寫的醫案和開藥單子拿過來給我看看,也好叫我放心。”
馭龍知道回來後還免不了挨頓罵。現在正是立功的時候,自然是用心記住了。
“還有……”
陳家院子在南城祟新門的聖後廟附近,媽祖聖後的廟宇裡寄居了不少福建籍的士子文人。離着陳家不過是一條街的距離。
陳文昌站在門前就看到聖後廟前的旗杆,他在京城裡也算得上交友極多。消息靈通。
他左思右想,季青辰要退親的事居然讓樓雲先知道。
必定是樓雲去看過她了。
他雖然不悅,但腦子卻還沒糊塗。
他自己見着樓雲還要帶笑打招呼,感謝人家當初鎮壓士子叩闕時的人情。
無論如何,樓雲當時沒有一棍子打在他頭上,反倒是拉了他一把。
季青辰的官位還是他舉薦的。
對於季青辰讓三郎出面去拒絕了樓雲的求親,京城裡人人知曉,他覺得已是滿意了。
他頭一件就想到這兩個月,孫師母替他們打理親事。
師母把季青辰以前準備的禮服、喜婆、酒席、花轎幾乎是每一處都重新安排了一遍。
孫師母說這些是外面光鮮,實則太不合禮數。
季青辰沒寫紙條來抱怨,他也就沒在意。
現在想起來,他心裡終於有了些不安,嘆氣道;
“還有,你去問問季娘子。這些日子是不是心裡不舒爽?以前親事上的事情我都是順着她的心意來,如今一骨腦都改了,她是不是一直委屈怨着我呢?”
說到這裡,他還是皺了眉,
“樓大人的事,你也問一問。”
馭龍見得他臉色不好,知道是對樓雲和季青辰有來往極爲不悅。
因爲他忙着在外面奔波的事,家裡十幾個朋友要安頓,好不容易有閒功夫也是在書房裡清靜。
親事託了孫師母,家裡有管事,季青辰也安安靜靜忙着她在太倉的事情。
他壓根不知道她這些日子和誰在來往,在做些什麼事。
她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馭龍知道陳文昌是吃了醋,他飛快地到了季家,這回果然就不一樣。
他隔着竹簾子問候了季青辰。
橫長的陰影空隙裡,他看得到簾子裡擺滿了綠蘿玉蘭,坐着的女子人影似乎頗有精神。
過了這些天,阿池和姬墨都已經回來。
他們帶來的消息是,季辰龍跟着金國使團在京城郊外的班荊館住了下來。
季青辰的病也已經好了。
她看着簾外的馭龍,對陳文昌的不悅心知肚明。
樓雲知道了季辰龍的事情,一定明白她會有退親的準備,所以他會透過陳洪去說這件事。
她要是和當初在枯梅渡亭裡一樣,,堅持着自己先去和陳文昌說聘禮嫁妝的事,讓樓雲不要搶在她之前找陳文昌。
樓雲因爲無法拒絕,他就不得不忍着。
但這回,她偏偏沒提。
陳文昌如今通過陳洪的嘴才知道退親這回事,他當然是要不高興的。
“和你們公子說。我不叫他知道我病了,是因爲這幾天他忙着的事。”
王仲文那邊的彈劾結果也出來了,嶽霖嶽大人是岳飛的孫子,平生最恨的就是“莫須有”的冤案。
孫昭彈劾王仲文養官伎,這既然僅是風聞而無捉-奸-在-牀的實證,嶽大人就毫不客氣地上奏了個“查無此事”。
陳文昌早忙活了一場,他應該是失望的。
要知道。嶽霖可是孫昭的好友。
先皇孝宗在時。爲岳飛平反。朱熹、張拭、孫昭那一系人都是鼎力支持的。
然而王仲文養官伎的這件案子上,嶽霖並沒有站在孫昭那一邊。
就連官家最後也說了一句,說這件事僅是“秀才爭閒氣。”
在這樣的結果下。她其實挺不拿準,現在去請陳文昌過來商量這門親事,他到底是個什麼態度。
如今,耳聽馭龍隱晦說着陳文昌不高興她和樓雲來往。她反倒是鬆了口氣。
陳文昌心裡還是有她的。
儘管他平常幾乎不關心她到底在幹什麼。
季蕊娘在她身邊站着,旁聽到這裡。卻是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這十一歲的女孩子以前就聽季青辰說過,將來她要是長大喜歡上了什麼人,頂好不要試探來試探去。
一男一女的事情,要是從兩心相知。變成了非要拿個外人去試探互相的情意時,兩人的情份就已經不牢靠了。
知心解意之類的,就更說不上了。
這哪裡還能去做夫妻?
季青辰在這個時候。當然是沒注意到季蕊孃的疑惑的。
聽着馭龍在說着,公子謝過季坊主在陳家田莊辦蒙學的事。她終於也笑了起來,搖着手裡的唐扇子,道:
“回去和你們家公子說,他的心意我記住了。我家裡的事,我不至於叫他爲難的。”
“是,小的就這樣一字不差地回稟。”
馭龍聽了就明白,如公子所料,她果然是要把二郎從金國叫回來的。
只不過,季青辰把話說得含糊,是因爲樓雲深知不能透出季辰龍現在的行蹤,所以陳家並不知道季辰龍就在金國使團裡。
“季娘子還說了什麼沒有?”
陳文昌坐在書房裡,從馭龍手上接過了藥王堂的醫案,又仔細看了藥單子。
果然她是心中鬱氣,又貪涼才受了寒。
“季娘子說,孫師母的安排,雖然叫她不能用上自己喜歡的喜服,鳳冠也不夠時興。但人家也全是看在了孫師傅和公子的情誼份上,才裡外辛苦忙碌。她自然沒什麼可埋怨的。只是這樣一來,事事重新安排,親事要拖到九、十月裡去了。這也不是她的意思。”
“她要是非喜歡那一身鳳冠衣裳……我記得是……”
陳文昌一愣之後,不由就開了口,然而他除了求親那一年多的時間,如今哪裡有閒心記得這些瑣事。
好在馭龍馬上接上,道:
“公子,季娘子挑了十多回挑到的是呈慶繡坊的喜服。”
“她要是喜歡呈慶繡坊的鳳冠衣裙,我就去和師母說就好了。這不過是小事。”
陳文昌嘆了口氣,把藥單子壓在了鎮紙下,
“樓大人的事,她怎麼說?”
馭龍知道這話不好回答,早在回來的一路上就打了反覆斟酌過了。
他把季青辰的話委婉地表示了出來。
“季娘子說,樓大人查知了二郎在金國那邊的事情。並不是她和樓大人說的。樓大人這個人情她少不了要還。到時候再來和公子商量。”
陳文昌聽得這兩句,提到了和他一起商量還人情的事情,當然就分出了裡外親疏。
他微笑之餘,眉頭卻仍是皺着。
“她就說了這一句?”
他仍然覺出了不對勁的地方,“我不是讓你帶過去一封信,她的回信呢?身子弱不好動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