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話又說回來,你還不能指責折彥質不厚道,不仗義。折家是有其歷史特殊‘性’的,他們是異族,党項人,儘管大宋一直以來民族政策都還算開明,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句話,漢人就算不在意,折家人自己卻在意得緊。
這些年來,折家勢力發展壯大,雖只坐鎮江南西路這一隅,但麾下‘精’兵強將雲集,偏生又緊靠着杭州中樞之地,容易惹人猜忌。麟王這麼做,也是自保之舉,不得已而爲之,倒也沒有拉其他人下水的意思。
再者,以折彥質今時今日之名望,聲威,他是絕對不肯甘心再去守邊疆的。因此,徐衛懷疑他此舉還有以退爲進的意思在,這一點,徐良在信裡也隱晦地提到了。但張慶和馬擴好像沒有看出來。
“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張慶說話間,看向了徐衛。當今天下,誰手裡兵最多?誰的部隊最能打?誰的轄區最大?當然是徐衛川陝兩地,兼管河東,這抵得上半壁江山了吧?二十萬西軍,還只是正規軍,不算弓箭手、番兵、勇壯、鄉兵這些武裝力量。十幾年來,西軍收復失土之廣,殲滅敵人之多,是其他兄弟部隊難望項背的。
如果說朝廷要辦這件事情,誰敢保證徐郡王能置身事外?誠然,徐衛朝中有人,且川陝也遠離江南,但不要忘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川陝遠離江南,朝廷鞭長莫及,但要知道那是分時候,分情況的。從前金軍以江南爲進攻目標,朝廷自顧且不暇,當然就更顧不上西部了。一旦戰事結束,狼煙熄滅,誰能知道後頭會發生什麼事情。
所以,這條線理一下,就呈現這樣的狀態。形勢所迫——借重武臣——威脅消除——矛盾轉變——收兵罷權。甚至於,如果只是收兵罷權那還算是比較好的結局,歷史上有着太多的先例,功勞蓋世,手握重兵的將帥最後之結局,往往是不但丟了權,更丟了腦袋。
要想逃出這個定律,歷史上的先人們用過這兩種辦法。第一,造反。這種人既捨不得丟權,更捨不得丟命,所以“被‘逼’無奈”之下,就只能自己出來爭取當老大;第二,自殘。這類人往往比較能忍,功成之後,很會來事,主動‘交’兵‘交’權,然後閉‘門’謝客,跟誰都不來往,當宅男,好讓上頭看到,我都這樣了,你還忍心殺我麼?
徐衛是哪種人?
馬擴顯然也明白了其中原由,沉默半晌,輕聲道:“確實。不過,川陝情況特殊,不能一概而論。任何人想動這個腦筋,之前就得考慮好,幾十萬虎狼如何能彈壓得住?”
張慶微微搖了搖頭:“就憑這一點?怕是不夠。”
“不夠?”馬擴突然‘露’出笑意,還頗有些自得的神情在,彷彿在說,如今你我雖平起平坐,但我踏進官場的時候,你只怕還跟着徐郡王在大名府逗悶子呢。
張慶發覺他這副模樣,也笑問道:“子充兄有何高見?”
“我知道,你意思是說,大王來陝西之前,西軍就已經存在了好多年,那時候還是用文臣統兵,也沒見彈壓不住,對吧?”馬擴先問道。
張慶點點頭,承認了。
“但現如今的西軍和二十年前可不同。那時,朝廷的‘更戍法’在陝西雖然不起作用,但各路帥守可是頻繁更換的,除了折家和姚家以外。因此,那時的西軍大帥們很難形成什麼氣候。但如今可不同,陝西六路大帥,哪一個不是在帥位上呆了多年的?換誰來能節制這些人?”
“還有更重要的一點,鄜延帥司原來的部隊基本上折騰光了,如今是徐經略一手帶起來的新軍;永興帥司就不消說了,完全就是從虎捷軍裡分出去的;涇原軍是徐太尉父子(徐茂徐原)經營多年;再加上大王親掌的秦鳳帥司,這四司佔了西軍絕大部分兵力,而且同進同退沒有問題吧?誰想打大王的主意,不能不考慮這一點。”
“環慶劉光世雖然跟我們不太對路,但他對環慶軍的影響恐怕還差點意思。部隊是曲端帶出來的,底下一半是曲端的舊部,一半是大王提攜的後進,不怕他翻起‘浪’來。熙河姚大帥有些棘手,但以大王跟他的淵源,相信他也不會幹扯後‘腿’的事。如此一來,哪怕就是朝廷想怎麼樣,也得事先想想,能不能接受可能出現的局面?”
徐衛聽罷,笑了笑:“子充兄,話是這麼說。但沒到這一步吧?”他這話說得隱晦,言下之意是說,你說的這些,有一個假設的前提,那就是朝廷和川陝的已經對立起來了,矛盾在加深了,甚至快‘激’化了。現在,顯然沒有到那步田地。
馬擴也不否認這一點,但提醒道:“善戰者,不慮勝,先慮敗,作最壞的打算。”
“麟王這個事,只是有這麼個苗頭了,未雨綢繆當然沒錯,不過現在這不是最緊要的。當下,我們要作的,就是把心思從打仗挪到內務上來,別讓老百姓怨恨咱們。”徐衛道。
張慶馬擴都明白他這話的意思,頻頻點頭。
“你們最近會同宣撫處置司的同僚們議一議這個事,如果有必要,四川方面幾位大員也可以請來談談,這個事讓張德遠具體負責吧。”徐衛指示道。
張慶忽地吸了口氣,試探着問道:“大王,還是你親自主持吧,張浚可能不合適。”他這不是無中生有,張浚跟徐衛的關係說起來一直還是不錯的,作爲幕僚,盡職盡責,輔佐徐郡王也很得力。但不要忘了,張浚是中央派員,別以爲跟咱們廝魂得久了就是自己人。
大膽猜測,倘若朝廷將來某一天真打算怎麼樣,張德遠絕對是一個重要的棋子。乾脆說穿了,如果以後朝廷不想再讓徐郡王主持川陝軍政,那麼朝廷會讓誰來接這個位置?除了張浚還有別人麼?所以,從現在開始,怕就要防着張浚一手,不要讓他管得太寬了。
徐衛擺擺手:“沒什麼不合適的,就這麼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