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一時議論紛紛,都覺得此事蹊蹺得緊。仔細一想,越發疑惑了,金人向來沒有信義,對我朝一貫都是咄咄逼人。如果真在徐衛手裡吃了大虧,肯定大軍壓境報這一箭之仇,還怎會派出使臣前來行在質問?議和的時候,金使還挺不樂意,說什麼要答應便答應,不答應我們便自己去取。既然有這個實力,你直接把徐衛滅了,不是更省事麼?又何必再走邦交這條路子?
折彥質以他對徐衛的瞭解,知道這廝打仗從來不拘泥,也很敢冒險。是不是趁宋金議和,金軍疏於防範,而猝然發難,打了粘罕一個措手不及?可這也有些說不通,金軍折了數萬人,還死一名宗室成員,粘罕盛怒之下,必報此仇,爲何還派使臣前來行在?難道他們無力應付徐九?
“官家,不管事情如何,徐衛違背朝廷之意,擅自行動這總歸是事實。”吳敏說道。
這頂帽子可不能亂扣,折彥質適時進言道:“此事還須調查清楚,再下結論,不可操之過急。”
“哦?折樞密的意思,繼續讓徐衛在陝西呆着?他敢襲擊金軍一次,就敢作第二次!議和是朝廷費盡周章爭取來的,總不能因爲一個徐衛,前功盡棄吧?”耿南仲笑問道。
折彥質看他一眼,不再說話。趙鼎見狀,直身腰板質問道:“耿相,朝廷議和,爲的是什麼?”
耿南仲知道他想把自己往圈套裡引,只哼一聲並不回答。趙鼎遂自顧言道:“議和,便是爲爭取時間,休養國力,整頓軍備,以圖恢復!徐衛不正是這樣作的麼?下官倒是贊同折樞密的意見,不能草率下結論!必須調查清楚!”
耿南仲斜眼看着他,冷聲道:“本相也沒說要給徐衛定什麼罪吧?只是把他調離陝西前線,召回行在問問清楚。”
趙鼎正想反駁,不料天子已道:“陝西宣撫制置兩司都缺主事,徐衛主持制置司,不可輕動。張浚不是去了陝西麼?想必此時已在歸途之中,待他回到行在,一問便知。”
吳敏聞言,請示道:“陛下,那金使處,如何答覆?”
皇帝略一思索,道:“就說,行在正在調查此事,會給他一個交待。”
“可金使來勢洶洶,要我朝限定時日給出答覆,這……”
一直沒說話的何灌忽道:“西軍是在大宋領土上驅逐北夷,抵禦外侮。臣曾經作過徐衛的長官,對他有些瞭解。此人指揮作戰雖然勇猛,但還算識大體,顧大局。他這樣作,定然有內情。陛下聖明,還是待張浚回到行在之後,再作計較。”
此話一出,縱然還有人懷着什麼異議,也不好再多言。當初擁立官家登基的三位功臣,李綱吳敏都被貶過,唯獨他何灌,作爲一名武臣,一直屹立不倒。就連宋金議和,金方提出處置有關官員,天子都庇護着他,可見官家還是重視他的。他現在幫徐衛說話,恐怕連耿南仲也不好再糾纏。
當下議定,只待張浚還朝,問明一切。金使得到這樣的答覆,自然大爲不滿,叫囂着一切後果自負。可叫喚歸叫喚,他卻一直不走,而從金上京,代表金帝而來的使臣,還是按原定計劃,與行在有司商議割地一事。
而這段時間,在陝西也格外平靜。徐衛接連擊潰萬年耀州之敵後,臨近年末,陝西開始下雪,一則不宜用兵,二則物資的緊缺還沒有得到根本解決,必須等到開春之後,從四川再運。而金軍雖然兵強馬壯,卻同樣陷入缺乏物資的困境。粘罕先後把李植派回河東籌集糧草,又遣籤軍屯田,並圍剿各處義軍。同時,在鄜州駐紮精銳,穩固鄜延這個立足點。急盼南方的迴音。
除夕之前,滿朝文武翹首以待,終於盼回了張浚一行。李綱一回到行在,連天子的面都沒見到,先被處謫居興化軍,沒動身,又改爲潮州安置,離開鎮江府當天,又被貶到吉陽軍,也就是後世的海南三亞。別以爲那是旅遊聖地,在宋代,這地方專門安置不受朝廷待見的官員在此監視居住,條件十分艱苦。或許是趙桓還念着他當初的擁立之功,沒有作得太絕,還是給予了相應的待遇。雖然監視居住,喪失自由,但他可以言事,可以上書。不過朝中也有傳聞,說這一點點特權,還是當年跟李綱私交不錯的次相吳敏專門指示辦理的。
張浚行色匆匆地走在樞府之內,同僚們見他回來,紛紛詢問。他也只是點頭而已,急衝衝地往裡走。
至樞密使公房,折彥質早就恭候多時。一進門,沒來得及施禮,折仲古已經問道:“德遠一路辛苦,陝西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兩人雖然階次相差懸殊,但都是政和八年的同榜進士,有了這層關係,自然親近許多。張浚苦笑:“相公總得容下官吃口茶吧?”
折彥質一拍腦袋,趕緊端過自己的茶杯遞上去,可嘴裡還是問道:“徐九搞什麼鬼?”
張浚半杯熱茶下肚,噴出一團白霧,長舒一口氣道:“徐子昂不愧是將門之後,端得是了得!”
“哦?坐下說,細細說來。”折彥質十分感興趣。
兩人落座之後,張浚道:“下官剛到陝西,一進長安城,見到有司官員之後,便得知徐經略已經率軍前往耀州。當時,下官駭了一跳,飛馬去追。但卻沒有追上,等下官見到徐經略時,人家已經擊潰耀州金軍回到長安了。”
折仲古聞言皺眉道:“照德遠的意思,陝西的局勢並非想象中那麼悲觀?”
提起這事,張浚一肚子火,剛端起的茶杯重新放下:“女真人瞞天過海,故佈疑陣!其實,陝西雖然丟了鄜延,但西軍損失並不嚴重。徐經略統率八萬馬步軍,幾乎沒有折損!”
“這怎麼可能?金軍數十萬,可是足足圍了三個月!”折仲古也是將門之後,雖然是文階,可打仗人家也是個行家,能騙得了他嗎?
“樞密相公有所知。其一,長安得李伯紀經營,物資充足。其二,徐經略提前疏散關中平原,收攏兵力。金軍圍長安三月,真正猛攻猛打的,一月都不到。而且,非但未能攻破長安任何一門,甚至還折扣數萬兵馬,耗費無數器械錢糧。在此期間,西軍還有過一次大規模的摸營偷襲,予敵重創!”
張浚說得眉飛色舞,折樞密聽得神往不已。趕緊追問道:“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