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不久前,墨檀剛剛對季曉鴿說過一句話——我也是人。
而此時此刻的現在,他也親身應驗了自己剛剛那句話,證明了他確實是個人,而不是一個披着人皮的什麼東西。
原因很簡單,這個世界沒有人能夠在季曉鴿已經把話說到這種地步的情況下還有理智可以拒絕她,而對於墨檀來說,哪怕面前這位少女沒有這副足以令萬物失色的傾城之姿,剛剛那番話依然足以讓他心神失守。
要問爲什麼的話……
只能說對於當前人格下的墨檀而言,【季曉鴿】這個人從一開始就是足以讓他動搖、動心、動情的人。
歸根結底,無論是哪種人格下的墨檀,都只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人而已,就算是此時此刻在建號之初就有着【鋼鐵精神】這等天賦的,被系統定義爲【守序善良】的,嚴於律己、寬以待人、處變不驚的‘默’,也從來都不是那已經看破紅塵、沒了七情六慾的聖賢。
當前人格下的墨檀,其實也只是比其他都自律一點、能忍一點、堅毅一點罷了。
而儘管上述的‘一點’讓他硬扛着太多常人難以承受的事物一路走到了現在,卻依然在此時、此刻、此地防線告破,在那雙漂亮的杏眼與自己完成了妥協。
他的雙眼依然明亮,那足以讓萬物失色的傾城之姿並未徹底奪走這個男人的心神,事實上,如果說此前的每分每秒墨檀都在經受【一顧傾人城】的高頻率San Check(理性檢定)的話,那麼其結果其實都是——【大成功】。
換句話說,儘管墨檀會有些發呆、會面紅耳赤、會心跳加速,但其根本原因從來都不是‘季曉鴿的美麗’,而是‘美麗的季曉鴿’。
沒錯,是‘美麗的季曉鴿’而非‘季曉鴿’,但這並不意味着墨檀動搖的理由並不純粹,因爲正如他過去在學園都市向對方說過的,‘漂亮’也好、‘美麗’也罷,這份美好的要素從來都是季曉鴿這個人的一部分。
換句話說,喜歡她的美麗,從來都不代表喜歡‘美麗’而不喜歡‘季曉鴿’。
當然,理論和現實永遠都不是完全兼容的,事實上,有太多人都會被少女的美麗衝昏頭腦,以至於忽略掉季曉鴿身上的其它優點或缺點,而這種情況也間接性地讓她對周圍的一切都抱有警惕,甚至誤以爲人們眼中只有自己的‘美麗’。
然而這個名叫‘默’的傢伙卻並非如此。
他看到了少女的‘美麗’,並向很多人一樣爲這份美麗驚歎,卻又從未深陷於這份美麗之中,而是始終在正視着那個身爲‘普通女孩’的季曉鴿。
這並非一個秘密,因爲任誰都能看出來,那雙淡紫色的眸子中,某個有翼美少女的身影永遠都是完整而清澈的。
所以在少女那甚至可以稱得上是‘脅迫’的質問前,此時此刻的墨檀全程其實只向自己問了兩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我有在客觀意義上‘喜歡着’季曉鴿嗎?
答案是肯定的。
第二個問題,假設我瞎了,從此再也看不見她的臉,我會依然‘喜歡着’她嗎?
答案是肯定的。
最後,當心底那份執拗的責任感宛若一汪冰水般即將把他吞沒的瞬間,一聲清脆的迸裂聲忽然在他耳畔響起,隨之而來的,則是一陣強烈的眩暈感。
而當那份眩暈感褪去的瞬間,墨檀驚訝地發現自己已經說出了那句——
“好。”
在這一刻,他很清楚自己沒有失去過哪怕一毫秒的意識,也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聽清楚對方的問題後鄭重給出的回答,只是……有那麼一點點微妙的錯位感。
但那份所謂的‘錯位’並未原本的‘正確’出現了問題,而是原本的‘違和’有那麼一瞬間迴歸了‘正確’。
那是……在季曉鴿盯着自己的雙眼,問出‘能不能拜託你,在【無罪之界】裡,變成【夜歌】的【默】呢’之後,自己點頭說出‘好’那個字的瞬間。
在那之後,一切都失去了控制。
當前人格下的墨檀之前從未想過,自己會在這種情況下猝不及防地拋開一切思慮,直面自己的心情。
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這麼做,明明這絕對不是客觀意義上‘正確’的回答與選擇。
但他知道,自己此時此刻不想讓這個俏臉微紅、眼中彷彿有星光在閃爍的女孩失望。
所以——
“只在【無罪之界】裡。”
“好。”
“僅限【默】和【夜歌】。”
“好。”
“你是我的。”
“好。”
“我的!”
“嗯。”
“誰的~”
“你的。”
“嗯,我的!”
少女露出了幾乎驅散了這片夜幕的微笑,隨即便面色微紅地收起了自己搭在墨檀身上的翅膀,把腦袋輕輕靠在了後者的肩頭,眯起雙眼輕聲道:“你的護肩,有點硌得慌。”
墨檀抿了抿嘴,過了好一會兒才遲疑着問道:“需要我暫時脫掉嗎?”
“不要。”
季曉鴿用力搖了搖頭,歪着小臉對面色有些忐忑的墨檀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甜甜的微笑:“盔甲負責保護你,你負責保護我。”
“好。”
墨檀輕輕點了點頭,右手輕扶着無情劍形態的【曉】:“我負責保護你。”
下一刻,一隻柔軟溫熱的小手忽然按在了墨檀的額頭上。
隨之而來的,是女孩如銀鈴般悅耳的淺笑聲:“熱的!你害羞了!”
“是啊。”
向咫尺之處那張俏臉投以柔和的目光,墨檀也忽然笑了起來,莞爾道:“怎麼,不行嗎?”
“行呀……”
季曉鴿面色一紅,縮着脖子小聲嘟囔道:“我就是……有點放心了。”
“放心什麼?”
墨檀閉上雙眼,感受着額頭上那溫軟的觸感,輕聲問了這麼一句。
“我擔心你只是不想讓我傷心難過丟面子,其實對我根本一點感覺都沒有。”
黑暗中,淡淡的幽香更明顯了一些,但或許是因爲少女收回了手的原因,額頭失去了那份觸感的墨檀不知爲何感受到了一抹悵然。
但很快,他便感受到自己懷裡多了額外一人份的重量,與此同時,少女的聲音也從比剛纔更近的地方傳來——
“畢竟你這人又狡猾又壞心眼,我還不太聰明,怎麼聽得出來你說的是真是假。”
“我又狡猾又壞心眼?”
“喂!你是在默認我不太聰明嗎?”
“嗯……”
“嗯!?”
“我不能撒謊嘛。”
“那你喜不喜歡我?”
“我可以拒絕回答嗎?”
“要是我說不行呢?”
“那我不就只能說‘喜歡’了嗎。”
“嘿嘿,其實你不說也沒事,畢竟你的額頭很燙來着……肯定是害羞了!”
“萬一你沒測準呢?”
“啊?”
“沒什麼……”
“呀!你是不是還想讓我摸腦袋……”
“……”
“默。”
“嗯?”
“你知道我和妹妹小時候疑似發燒時,媽媽在找不到溫度計時會怎麼給我們測體溫嗎?”
“怎麼……”
“——”
“!?”
下一瞬,又或者是一萬年後,墨檀猛地睜開雙眼,卻發現少女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自己的懷裡,此時此刻正背對着自己負手站在帳篷門口,一雙漂亮的翅膀安安分分地攏在背後。
一陣微風拂過,輕柔地撩起了少女耳畔的髮絲,露出了一抹明顯的紅暈。
“只是額頭的話……”
似是注意到了對方的目光,輕咬着下脣的少女緩緩轉過頭,鼓起勇氣對那張有些呆滯傻的臉眨了眨眼,小聲道:“系統似乎沒有干涉的意思呢。”
“呼——”
隨後就見墨檀深吸了一口氣,緊接着便猛地站起身來,在季曉鴿好奇地注視下走到帳篷外的空地上,反手抽出了腰間那柄毫不起眼的、灰撲撲的長劍。
下一瞬,數十道宛若流蘇般的光痕從半空中閃過,宛若畫屏璇景般停留了足足數秒鐘才悄然散去。
“好漂亮!”
下意識地發出一聲輕呼後,季曉鴿立刻拍打着雙翼飛到墨檀面前,扶着後者興致勃勃地問道:“那是什麼?”
“【劍斬情絲】。”
輕輕托住少女那纖細的手臂,重新將無情劍收起的墨檀微微一笑:“我剛學會的新技能。”
少女聞言立刻面色一黯,嘟着小嘴歪過頭哼道:“你這技能……會的還挺應景嘛。”
“是啊,我本來以爲這一招能劍如其名,讓我沒那麼害羞來着。”
墨檀無奈地笑了笑,聳了聳肩:“只可惜它一點用都沒有……好看是挺好看,就是啥絲都沒斬斷。”
“哦?”
季曉鴿猛地湊近墨檀,狡黠地笑道:“所以你到底是想斬斷點什麼呢?還是單純地想用這招讓自己冷靜下來呢?”
“我怕自己因爲情緒波動太大被系統踢下線。”
墨檀將不再撲棱翅膀的少女輕輕放在地上,攤手道:“今天想多看你一會兒。”
“!”
下意識支棱起雙翼的少女滿臉通紅地垂下腦袋,嘟嘟囔囔地問道:“爲……爲什麼呀……”
“不爲什麼。”
墨檀摸了摸鼻尖,輕聲道:“就是單純想看着你。”
“唔!”
下一瞬,只見少女一個踉蹌,竟然就這樣變成了一片白光,直接消失了。
沒錯,就在墨檀承受不住之前,某個純情到一塌糊塗,卻在今天幾度突破勇氣極限的少女心率終於突破了某個閾值,被系統毫不留情地踢下了線!
……
現實時間AM03:28
“嗚……”
在反覆嘗試重連全都被系統提示【因登出異常,請靜候至少三十分鐘再試】後,季曉鴿終於放棄了掙扎,不情不願地打開遊戲艙蓋坐起身來,哭喪着臉嘟囔道:“明明好不容易纔……這……這都是什麼事啊!他肯定笑話死我了!”
少女吸了吸鼻子,跌跌撞撞地從遊戲艙裡爬了出來,穿上拖鞋後鬼鬼祟祟地跑到了門廳旁的衛生間,隨手按開燈後定定地看着鏡子中那個留着短髮、扁着小嘴、滿臉通紅的漂亮姑娘,嘴角逐漸泛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
【他纔不會笑話我呢,這時候估計正擔心的團團轉吧~】
一邊傻笑着腦補某人此時此刻的反應,少女一邊在鏡子前擺出各種可愛的姿勢,結果就是把自己害羞的不要不要的,只能拼命洗臉讓自己冷靜下來。
“我也……真夠大膽的。”
隨手把自己的毛巾蓋在臉上,季曉鴿嘟嘟囔囔地小聲說道:“明明之前都沒想那麼多,怎麼聽米米那麼一說就慌了呢……”
少女有氣無力地靠在牆上,並在注意到自己這會兒沒有翅膀之後手忙腳亂地重新找回平衡,將毛巾披在脖子上後捧着自己有些發燙的臉頰走了出去。
一邊走,一邊還嘀嘀咕咕地說道:“我……該怎麼跟米米交代呀,明明是人家先說要跟默……唔……結果卻莫名其妙地被我給截胡了……”
“把什麼截胡了?”
“把默截胡了啊。”
“怎麼個截胡法?”
“逼他跟我網戀……誒!?”
“網……戀?”
穿着如緞般的黑色睡衣、同色系的厚底棉拖鞋、散着長髮的季曉島抱着胳膊站在衛生間門口,那張與季曉鴿又三分相似的精緻臉龐沒有任何表情,語氣也跟平時與自家姐姐說話時一樣溫和平緩:“你是說……你在跟那個名叫‘默’的男人網戀?”
“!!!”
終於回過神來的季曉鴿頓時瞪大了眼睛,驚呼道:“曉島你聽我解釋!”
“嗯,姐姐你說。”
季曉島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並在同一時間快速拿起口袋裡的手機,以肉眼難辨的速度劃開通訊錄開始撥號——
“別!”
季曉鴿立刻縱身向自家妹妹撲去,驚呼道:“別跟爸爸說!”
“……”
明明能夠輕易閃開姐姐這笨拙的一撲,最終卻還是選擇任由對方把手機搶走的季曉島無聲地嘆了口氣,面無表情地說道:“爸爸會想知道的。”
季曉鴿抱着自家妹妹的手機猛退了好幾步,顫聲道:“但是爸爸知道之後默會死的!”
“我知道。”
“呃……”
“所以現在的問題只有一個。”
“是……是什麼問題吖?”
“那就是我和爸爸到底誰更希望那個男人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