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鐘後,那個戴着眼罩,名叫夕照的女人回來了,手中拿着一張價值等同於兩人所有活動經費的‘彩券’。
四十五分鐘後,比賽結束,蕾貝·霍普金斯選手在這場漫長的鏖戰中笑到了最後,儘管她那纖弱的身軀已經搖搖欲墜,就連武器都被硬生生砸斷了一柄,卻依然成爲了這場戰鬥的勝利者,晉階到了王子庭院競技場的第五百一十三位。
“說實話……這個段位已經超出她的個人能力了。”
方士負手站在包廂的單向玻璃前,垂眸看着正捂着鮮血淋漓的肩膀,在歡呼聲中一瘸一拐向選手區走去的蕾貝卡,平靜地說道:“在這之後,如果她繼續在高位區比賽,那麼接下來所面對的每一個對手恐怕都會是半步史詩,就算這座競技場的事故率相較於其它同行要低一點,也太危險了。”
“賠……賠率是七……七……七倍多……”
完全無視了方士上述那番話,根本沒有聽進半個字的夕照呆呆地看着手中那張不久前價值三萬金幣,現在已經從精良一躍變成了史詩品質,備註中寫明瞭價值二十二萬六千五百四十九金幣的‘彩券’,露在外面的那隻眼睛瞪得老大,整個人都陷入了某種頗爲迷離的狀態。
“唉。”
對同伴這副沒見過世面的德行抱以長嘆,方士轉頭對夕照說道:“既然本金是活動經費,那就拿出五萬來填進預算裡,我留十五萬,零頭的兩萬六千金幣給你當跑腿費吧。”
夕照當時就驚了,愕然道:“臥槽真的假的!小方你這樣我可容易當真啊!”
“嗯,沒關係。”
“那麼,我可以看看那本花名冊嗎?”
中年男子立刻點頭,然後皺眉道:“所以您的意思是,我們並沒有……”
一個在凱旋紀念廣場上試圖用‘米麥’喂信鳥的人,他真不知道自己跟這種貨色有什麼好說的。
“是這樣。”
夕照擡手叉腰,擺出了一副年長者的架勢:“我知道小方你現在算是年輕有爲,但就算這樣,咱也不能太不把錢當錢,你看看國外那些球星,一個個的哪個不是身價幾百上千萬美元歐元啥的,但就是因爲理財能力不行,花錢大手大腳,到最後打不動了的時候很多人都搞得家徒四壁、妻離子散,哦對了,你現在還沒女朋友,以後結婚啥的也是一筆開銷,姐得提醒你一句,年輕人得學會理……”
似乎是某個傭兵團老大的男子抿了抿嘴,喃喃道:“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又是一條手臂被扔在了地上,它的主人是富登那位獨子,雖然不夠爭氣,但未來依然要繼承富登衣鉢的年輕人。
方士繼續點頭,平靜地說道:“所以去取錢吧。”
“這……你小子那麼聰明,應該知道兩萬多金幣值多少錢吧?”
因爲覺得這個傭兵團還挺好用的關係,打算讓對方成爲自己長期工具的富登也沒落對方面子,面無表情地與面前這人握了握手:“那就之後再見了……嗯?”
方士平靜地打斷了這位已經跟自己共事了兩年有餘、老好人屬性嚴重超標的同事,聳肩道:“其次,我雖然並未出生在有錢人家,但卻姑且自認爲是一個頗擅理財的人,舉例說明的話……嗯,我上個月在黑平臺炒貨幣玩槓桿賺了大概十萬美元,上上個月買線上足彩贏了八萬塊,股票倒是賠了點,畢竟沒人想到黑太陽竟然會把那家公司的執行董事有女裝癖這件事爆出來,不過只虧了兩千五,尚在可以接受的範疇內。”
“咕咕~咕咕咕咕~”
“我就不一樣啦,我可不是什麼大人物,所以這種事根本就難不倒我,比如說……”
“沒錯,你們並沒有根除掉野火黨。”
坐在原地沒動的男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頰,訕笑道:“畢竟我們已經把他們的據點翻過一遍了,也沒找到您剛纔說的那本花名冊。”
“所以,我之所以會這麼大方,只是最近賺的有點多想要給自己破破財,消消災而已。”
作爲這片區域有名的‘中介人’,日理萬機的富登老人今天其實並不是很想走這一趟,如果不是對方無論如何都要個‘說法’,再加上原本今天上午跟他約好見面的生意夥伴忽然有事耽擱沒辦法赴約,富登充其量只會讓自己那個不成器助理,同時也是他兒子的人過來應付一下。
“庫爾圖·加維蘭。”
“……”
這才反應過來的夕照頓時瞪大了她那隻獨眼,叫道:“接受個鬼啊!拋開股票不說,前面那兩樣你十有八九是違法了啊!”
“就是這麼回事。”
方士如此說了一句後便邁開腳步,輕快地從夕照旁邊走過:“那麼,我先去外面等你。”
“是啊,巨大的疏漏,當然了。”
“你什麼意……”
夕照:“……”
“米利·阿方索。”
而與此同時,在疼痛與某種強烈情感的雙重刺激下,富登也終於開始慘叫出聲,發出了撕心裂肺地高亢噪音。
方士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我不差錢。”
訕訕地將手中的米麥塞回袋子裡,中年男子一邊摩挲着自己的胡茬,一邊斟字酌句地說道:“我覺得之前雙方的溝通可能有一些誤會在裡面,雖然前兩天已經問過我們這邊的人了,但那畢竟只是一面之詞,所以就想跟您這邊也瞭解一下,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錯誤。”
夕照眨了眨眼,遲疑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問道:“你真把零頭給我啊?你確定是兩萬六的零頭?不是六千的零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作爲一個在弗萊雅混飯吃的傭兵頭子,你向我提的問題有點太多了。”
“卡維·霍斯特。”
“如果我沒記錯的哈,巴特爾子爵的委託內容,是除掉兩個月前曾經綁架了其千金的‘野火黨’。”
“那麼,您這邊之所以只願意付給我們原報酬的十二分之一,也就500金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盧賽爾!你……”
“原來如此。”
遊戲時間AM09:39
西北大陸,弗萊雅公國,公都埃爾雷特下層區,凱旋紀念廣場
“首先,夕照你只比我大了七個月零十五天,人生閱歷方面還沒有到能對我進行全方位建議與警示的程度。”
一個有些駝背的老人從旁邊走了過來,用他那雙陰沉的眼睛向男子投以一瞥後冷冷地說道:“這些鳥早就被喂叼了,黑麪包都不吃,更何況是這種不知道從哪兒搞來的劣質麥子。”
富登淡淡地點了點頭:“沒錯。”
“別白費力氣了。”
“!?”
“是啊,十二個人。”
男子的瞳孔驟然收縮,愕然道:“少了十二個人!?”
“哼。”
一條白皙的手臂,來自比富登小二十歲的情人。
富登有些不耐煩地哼了一聲:“所以你不如去問自己手下那些人,爲什麼工作會如此的不細緻!”
“誒?不可以嗎?”
噴泉旁的長椅上,穿着一件樸素的亞麻布短衫,相貌還算可以的中年男子正吃力地俯着身子,一邊學着某種禽類的叫聲,一邊試圖將手中的穀物餵給面前那幾只胖墩墩的觀賞鳥。
“哈哈,爲了不留下話柄,你甚至不願意現場編造點名字出來,還真是滴水不漏啊,這種明明自己在撒謊,卻要死咬到底的倔強精神,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大人物的必備素質呢。”
盧賽爾咧嘴一笑,隨手將手中的胳膊扔到地上:“富登·加維蘭~”
“抱歉讓您在百忙之中抽空過來見我。”
……
男子抿了抿嘴,表情很是不安:“是因爲我們在執行任務的過程中有什麼地方產生了巨大疏漏嗎?”
不過幸好,他並不需要在這方面多做糾結——
“你……”
“嗯?”
伴隨着幾個身披綴有大量青色紋路,背後印有一隻如箭般青鳥的斗篷,面孔被籠罩在兜帽裡的身影出現,又一條血淋淋的手臂被丟到地上。
“誰會記得那種東西,我……”
夕照抿了抿嘴,還是沒有立刻跑出去還錢,而是正色道:“可不是一筆小數字啊!”
富登嘴角勾勒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沉聲道:“根據我們找到的名冊,野火黨的在籍成員應該有七十五人,但你們留下的屍體……只有六十三具。”
男人一臉恍然地點了點頭,隨即也站起身來,對富登伸出了右手:“我知道了,富登先生不愧是自身中間人,經驗實在是太豐富了。”
方士點了點頭,語氣很是淡然:“兌完獎金後你直接把零頭自己收着,然後讓那邊分別給你一張價值十五萬的蒸汽財團憑證和一張價值五萬的金幣商會憑證,再拿回來給我就好了。”
“還請回答,富登先生,這對我真的很重要。”
富登微微眯起雙眼,沉聲道:“而所謂的‘除掉’,應該是殺戮殆盡,一個不留的意思。”
但他不說,對方卻不能不問,所以只能硬着頭皮確認道:“所以,方便告訴我是什麼疏漏嗎?”
“呃……我記得自己是親自看過那份契約的。”
對方立刻大點其頭,誠惶誠恐地表示:“洗耳恭聽。”
男子撓了撓頭髮,有些侷促地說道:“上面的條款我大致也記得,如果我們這邊確實有按照僱主的要求完成任務,並在過程中始終恪守着之前確立的數種約束,讓任務以不低於預期標準八成的水平完成,您這邊就會在第二天結清總計六千金幣的佣金,沒錯吧?”
“賽茵·雷格納。”
富登心不在焉地應了一句,甚至連展開說說的意思都沒有。
富登站起身來,轉頭瞥了對付一眼:“不過你們雖然惹出了大亂子,但下手其實還算乾淨利落,我呢,也知道現在混口飯吃不容易,所以也就把責任給扛下了,唉,不如這樣好了,以後……”
“呃,我就是問問。”
富登瞥了對方一眼,隨即輕呼了口氣,冷冷地說道:“不過……好吧,既然你非要問個明白的話,我就告訴你疏漏在什麼地方好了。”
“是這樣的。”
抓着富登右手並未放開的男子笑了笑,問道:“抱歉,我這裡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富登先生。”
“因爲那本東西已經被我處理掉了,不然的話,沒辦法跟僱主交代,畢竟人家要求的可是斬草除根,也看到了一共有多少具屍體,要是讓他知道那數字對不上,這個責任你付得起嗎?”
一條消瘦的手臂,來自富登的老朋友,善於在傭兵市場內尋覓肥羊的老米利。
卡維·霍斯特,是富登重金請來保護自己的保鏢,有着史詩階實力的暗殺者,而地上那條胳膊上的刺青,與卡維紋在右臂上的惡魔花簡直一模一樣。
“不可以。”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在對方的態度十分客氣,甚至有些‘卑微’的情況下,富登也沒有展現出太強的攻擊性,只是淡淡地說道:“根據你們的說辭,顯然是價格的環節出現了錯誤。”
“嗯,所以那兩萬多就當是給你的封口費吧。”
富登哼了一聲,用手杖在地上輕輕頓了一下:“我早就讓人把結果告訴你們了,結果你偏偏要糾纏不休,現在明白了吧?如果按照契約來說,產生如此疏漏的你們原本一個銅板都拿不到,也就是我好心,才自作主張拿了五百金幣給你們。”
方士莞爾一笑,悠悠地說道:“我是個很迷信的人,所以對人品守恆定律這檔子事兒一直都是寧可信其有的態度,這個理由能讓你接受嗎?”
“您能告訴我那十三個被寫在了名單上,卻並未被我們殺死的漏網之魚都叫什麼嗎?”
“名冊是在哪裡找到的?”
“那你也不是富二代啊。”
事實上,富登現在就有些後悔了。
一個又一個名字被念出,不多不少剛好十二個。
“連同你在內,我的朋友,總計十三個人……”
盧賽爾俯下身子,對匍匐在地上已經喊啞了嗓子的富登微微一笑——
“有碰過那五千五百枚金幣的手,都在這裡了,字面意思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