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終於降臨,最後一點光線也被夜幕吞盡了,客廳裡變得更加暗,連着這男人的五官也模糊起來。
常安別過頭去。
她不願承認自己哭了,拿手捻了下眼梢,有點溼氣,但並不多,大概只是鼻酸吧,她應該還不至於這麼容易被感動。
“你沒有必要這樣。”
哪個男人能夠容忍自己的妻子和其他男人上牀?更何況他還是周勀,這麼無助的樣子真的與他平時的形象不符合。
周勀也覺得這些話從自己口中說出來有些不可思議。
其實放心裡就可以了,他並不擅長對女人剖心。
“不說這個,只是我覺得還是有必要解釋一下下午在醫院看到我和星星的事。”周勀頓了頓,“你應該已經知道了,星星懷孕了。”
這點常安並不驚訝,因爲掛號的時候她已經聽到他在問流產的科室。
“她想把孩子打掉?”
“對,需要有家屬簽字,所以她來找我。”
“孩子父親呢?”
“她不想讓孩子父親知道。”
“那你,知道孩子父親是誰嗎?”
周勀低頭又吁了一口氣:“不能百分百確定,但大概能夠猜到,那人你應該也認識。”
常安心裡沉了下,“褚峰?”
周勀點了下頭,常安觀察他的表情,他似乎除了一點無奈之外並沒太多痛苦,猜他應該還不清楚周歆親近褚峰的真實目的。
“可是褚峰已經結婚了,李美玉就算還在服刑,法律上還是夫妻關係,星星和他在一起,現在又有了孩子,如果被人知道,可能會被說得很難聽。”
周勀也是一臉“拿她沒辦法”的樣子。
“她向來這樣,男朋友換得很頻繁。”
“男朋友?褚峰算男朋友嗎?”
嚴格來說這兩人算是偷情,名不正言不順,但常安有些說不出口,更何況她還知道另一層原因。
“你…”她頓了頓,“有沒有想過,星星跟了褚峰,可能還要其他目的。”
周勀一頓,“什麼意思?”
常安看他戒備的眼神,心裡又不免有些不忍了。
如果讓他知道幫榮邦度過危機的那筆融資是靠周歆在牀上換來的,他該作何感想?
周歆大概以爲他會感動吧,默默犧牲自己去成全他的前程,可是站在周勀的立場,他該如何迴應?
常安了解他的脾性,他會憤怒,他會痛苦,他甚至會覺得自己窩囊,可是事實已經發生,他連一點挽回的餘地都沒有,只能硬生生吞下這口氣。
周歆這是把他放在了絕境。
算了,能瞞多久是多久吧,常安覺得自己也該自私一回,畢竟並不想看到周勀知道真相。
“沒什麼,我隨便問問。”她勉強笑了笑,擡眼掃過周勀,“不想再說你和她的事,行麼?”
周勀點頭,“好,那說說你爲什麼要去北京看孫正道?”
言歸正傳,繞了一大圈又繞了回來。
常安想了想,她覺得有些事也沒必要瞞着他。
“你知道的,常望德並不是我的親生父親。”
“嗯。”
“所以…”她皺了下眉,發現自己還是沒辦法像任何人明明白白地承認孫正道即是自己父親的事實,“所以你現在猜得到了嗎?”
周勀愣了下,其實之前他基本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只是常安不提,他便也不問。
他能理解她的痛苦和矛盾。
“嗯,你的親生父親是孫正道,你去北京跟她相認?”
“沒有,不是相認,我只是去看看他,以一個故人女兒的身份。”
周勀有些理解不了,“他不知道你和他的關係?”
常安搖頭:“不知道,我媽媽生前應該從來沒跟他提過。”
天,周勀突然覺得這個丈母孃很可怕,婚內給他生了個女兒,到死居然沒跟孫正道提過一句,可是轉念一想這種安排對常安來說最合適,至少她能有一個正常的童年,而不是小小年紀就要背一個私生子的身份。
“那現在他是不是已經知道你們的關係?”
常安還是搖頭,她去北京之前並沒打定主意,見了孫正道之後更是一點相認的勇氣都沒有。
“我…沒辦法接受自己有一個這樣的父親。”她聲音很低,拽緊手指。
周勀噓口氣,走過來坐到常安身邊。
常安側過頭去看了他一眼,他眼中有心疼,有擔憂,常安趕緊把臉垂下來,“孫正道”這三個字大概會成爲她人生中最醜陋的烙印。
周勀看她快把手指擰斷了。
“我是不是很懦弱?”
“沒有!”
“可是他明明是我父親,我都去北京看他了,卻不敢叫他一聲,因爲我無法接受自己有一個這樣的父親,他會成爲我的恥辱,我潛意識裡分明在逃避。”常安把頭越埋越低,半個身子快要蜷起來。
周勀趕緊握住她的手,“別胡思亂想,人都有自我保護意思,這很正常,換做我也不會去認,但你已經做得夠好了,至少你還願意去看看他。”
“真的嗎?”
“當然。”
“可是爲什麼我還是覺得很難受?”是一種喘不過氣的難受,沒有一點出路的難受,像是身上背了一座大山。
“還有,還有我哥的事,你知道嗎,孫正道突然被調查,牽扯到裕安和我媽生前的事,是他寫的匿名舉報信。
常安吃了藥入睡,周勀到底還是沒被允許進臥室,他倒也沒堅持,乖乖睡在了客房,只是躺在牀上輾轉難眠,實在無法相信陳灝東竟然是舉報人,只是細想一下常安述說的事,父母兩條命啊,蟄伏這麼多年把孫正道弄進牢裡也不算狠。
周勀坐牀上抽了一根菸,突然覺得應該感謝一下命運,若非陳灝東在多年前發現了父母去世的真相,或許他和常安現在已經在一起了,那就沒自己什麼事了。
想想,造化弄人,但一因一果又兼有定數。
第二天常安起牀,下樓時周勀剛好從外面回來,一身運動裝,手裡拎了兩隻紙袋子。
他應該剛從外面晨跑回來,T恤上都是汗。
“買了早飯,先過來吃!”
常安知道他昨晚應該沒走,只是沒想到起來他還在。
“謝謝!”她並沒什麼表情,走過去從紙袋裡拿了一杯豆漿。
周勀遞了吸管,見她似乎並不排斥,心裡稍稍鬆了一些。
“我去洗個澡,一會兒帶你去醫院。”
常安把吸管插到一半,“去醫院做什麼?”
“看你昨晚一直揉脖子,再去給頸椎拍個片。”
“……”
周勀沖澡很快,幾分鐘便已經收拾完出來,擦着頭髮在餐廳轉了一圈,沒人影,又繞去了客廳,常安正捧着豆漿坐在窗前發呆。
“想事情?”
思緒被打斷,常安轉身,周勀已經走到跟前,難得不見他穿西裝襯衣,而是一件橄欖綠的純色POLO衫,顯得肩寬肉緊的,不枉平時保持運動的好習慣。
常安把視線又挪開,“我覺得我沒事,不用特意再去趟醫院吧。”
周勀堅持:“頸椎不是小問題!”
常安:“那我自己去吧,畢竟你那麼忙!”
周勀聽完眉梢一揚,原來在這等着他呢。
“後面這句話纔是重點吧?”
“什麼?”
“說不介意,其實還是在怪我之前大半個月沒跟你聯繫。”
常安又轉過來與他對視,“沒有,你別多想,我只是單純地不想耽誤你的工作。”說完便從椅子上起身,拿了喝空的豆漿杯子往別處去。
“常安…”
“常安?”
周勀跟了兩步,她似乎並沒要搭理的意思。
“等等!”他上前拽住手腕把人扯了回來,常安甩着手臂要掙脫。
“你拉我做什麼,放開我。”
只是力氣懸殊太大,周勀真要制她她根本佔不了光。
“好了,你氣歸氣,氣了我可以哄,但是別憋着,憋壞了自己不划算!”他捏得紋絲不動,臉上也是似笑不笑的神情。
常安瞪着眼睛,她都忘了,他無賴起來根本跟禽獸沒什麼兩樣。
“你…”
“吃完了?”
“……”
“吃完了去拿包,我在門口等你。”
他慢慢鬆開常安的手腕,笑了笑,走去玄關那頭拿車鑰匙。
人真出去了,常安還站在原地,原本是沒多少氣的,就算有,這段時間她也一直窩着,她忍耐力好,所以完全能夠控制得住,可是被周勀無端這麼挑了下,心裡窩火不說,還生出許多委屈來。
怎麼會有這種人呢?就非得讓你承認在生氣,然後他再回頭哄?
真是有病!
外頭陽光燦爛,萬里無雲,是個好天氣。
周勀手指輕輕叩着車頂,幾分鐘後聽到自動鐵門的聲響,偏頭看了眼,常安已經走過來,他替她拉開車門。
外面日頭烈,她戴了一頂遮陽帽,寬大的圓邊把整張臉都罩在下面,從周勀的高度只看到一個尖尖的下巴。
“上車。”
常安似有無奈,但還是乖乖上了他的車子。
“安全帶!”
“哦。”常安愣愣地拉過帶子給自己綁上。
車子開出小區,周勀見常安沒有把帽子摘下來,有些奇怪。
“以前很少見你戴帽子出門。”
“嗯。”
“今天怎麼想到要戴?”
“太陽太毒了,昨天在外面站了半天,已經黑了很多。”她似有些憤憤。
周勀挑了下眉,想着女人真是精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