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金陵城外,遠山疊翠,河清激湍,香花滿野,鶯啼燕囀。
“小姐,今兒是文殊菩薩誕,又難得趕上你輪休,咱可好久都沒來這金陵寺拜佛了。”丫鬟小珠拎着香火籃子,一路蹦蹦跳跳道。
朱四喜難得空閒,偷偷恢復了女裝,帶小珠去城外寺廟上香。二人同入大雄寶殿,虔心磕頭,一求家宅興旺,二求出入平安,三求仕途平順……
“小姐,求支籤吧。”小珠笑盈盈奉上籤筒道。
朱四喜籤筒晃動,一支竹籤飛出,正巧落到旁邊一香客腳下。
那人輕輕挽起袍袖,附身撿起,遞給她,“小姐,你的籤。”
朱四喜聞聲側目一看,可嚇得紅顏灰飛煙滅,忙掩面轉過頭去背對着他。
小珠擡眼見到那人,也嚇得抱頭跟小姐緊挨在一起,低聲顫道:“小姐,是秦少傑!”
“我知道!”朱四喜面如土灰,咧嘴低聲道。
秦少傑以爲是二女害羞了,微微一笑,雙手奉簽上來,“小姐,你的籤。”
朱四喜低聲支喚小珠,“小珠,你去拿。”
小珠抱頭縮成一團,“小姐,他見過我,肯定會認出來的。”
朱四喜無奈,背對着秦少傑,伸手去接,慌亂之中,兩手相觸,秦少傑怦然心動。
“多謝公子。”朱四喜拿了籤,慌忙拉起小珠,二人掩面一溜煙兒“滾”出大雄寶殿。
雖是驚鴻一瞥,但已驚爲天人,秦少傑遙望那小姐離去背影,呆立半晌……
“今天真是晦氣,籤沒求成,還遇到那個衰鬼。”朱四喜帶小珠匆匆滾回侯府,換上男裝抱怨道。
“哎呀,小姐,你今天輪休,怎麼他也輪休呀。”小珠一面幫她整理衣衫,一面扁嘴道:“真叫不是冤家不聚頭。”
“我怎知秦少傑也在今天輪休,就算知道,我又怎能預料,他也去拜菩薩……”
二人正說話間,朱庸敲門進來,愁眉道:“唉呦,四喜,你跑到哪去了,到處找你不到。”
朱四喜讓他坐下,親自斟茶,“爹,您急找我有什麼事?”
“唉,出大事了。”朱庸拍着大腿,愁眉苦臉,“皇上要爲紅梅公主招駙馬,打算從你們今科三甲中選,後來因那榜眼馬闢精已有婚約,就要從你和秦少傑中選吶!”
“啊?你說那個寡婦紅梅公主?”朱四喜一驚,“我跟她差着輩分呢,按世俗應執姑侄禮,我得叫她一聲姑姑纔對呀!”。
“不是姑姑不姑姑的問題,”朱庸咧嘴道:“問題是你根本就不能成親吶,這一成親,不全都露餡了!”
“嗯,是啊。”朱四喜沉吟,“不知皇上打算選我們中的哪個?”
“皇上決定讓公主自己選。”朱庸顫手遞給她一張大紅燙金請帖,“喏,明日午時去公主府,紅梅公主要親自面試你二人。唉,這可怎麼辦呀!”
朱四喜眼珠一轉,嘻嘻一笑,“爹,您別擔心,這次讓秦少傑撿個便宜,我故意輸給他一次便是……”
“唉呦,老四,你可回來了!”秦相爺見秦少傑回府,忙拉住他。
“爹,我剛剛去寺裡上香了,還給咱家每人都求了支平安符。”秦少傑從城外回來,心情不錯,從懷中掏出平安符給秦壽。
卻見秦壽一臉愁雲,“老四,爹有要緊事跟你講。”
秦少英見四弟回來,迎笑道:“哎呦,四弟呀,你有好事了!”
“好事?”秦少傑滿頭霧水,“什麼好事?”
秦少英蘭花指歡翹,“你要當駙馬爺啦!”
“駙馬爺?”秦少傑二丈和尚,摸不着頭腦,“爹,這是怎麼回事?”
“是紅梅公主要再婚了,”秦壽指指桌案上大紅請帖,唏噓搖頭,“皇上因近日選妃,想到自己的姑母紅梅公主寡居多年,形單影隻,鬱郁孤獨,便決定從你們今科三甲中爲公主選個駙馬。因爲馬公子和晴荷已有婚約,這‘好事’就落到你和朱四喜頭上。”
“啊?紅梅公主?!”秦少傑一聽是她,差點嚇趴下,顫抖着手指頭數道:“爹,您不知那公主是黑寡婦。她的第一任駙馬是個狀元,後來因爲貪污國庫,被先皇賜死了。她的第二任駙馬是個榜眼,後因帶兵打仗,被亂馬踩死了。她的第三任駙馬是個探花,後來因染上花柳病,被公主禁足在公主府,鬱悶死了。她嫁才子還嫁上癮了,又要從我們中間選?!”
“唉,我也知這委屈你了,”秦壽苦着臉道:“可皇命不可違,你還是準備準備,明天去公主府應選罷。”
“哎呦,別說那公主是個黑寡婦,就算待字閨中也不行。”秦少傑連連搖頭,“那些所謂的公主,一個個刁蠻任性。這娶公主跟娶奶奶有什麼區別?爹,您也不想臨老臨老,又多個娘吧?”
見秦壽吹鬍子瞪眼,卻啞口無言以對,秦少英在旁掩口偷笑。
“哼哼,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秦少傑眼珠一轉,搖頭晃腦,“我明天就故意被朱四喜比下去,要先恭喜她,撿了個便宜駙馬……”
次日午時,秦少傑和朱四喜如約而到公主府。
“微臣秦少傑,拜見紅梅公主。”
“微臣朱四喜,給紅梅公主請安。”
紅梅公主見二人一個面如美玉,目似明星;一個面若春花,目如點漆,高興得不行,笑逐顏開,“二位不必多禮,容本宮介紹,這位是呂先生,公主府中的文師。”
只見一白鬚白眉披白髮的瘦幹老頭躬身向二人行禮,“早聞狀元公和探花郎一表人才,氣宇不凡,今日一見,果真不同凡響。”
二人齊齊拱手還禮,“呂先生過獎。”
“呂先生博學多才,對二位十分推崇,他也一直想找個機會,與二位切磋一番。”紅梅公主目不轉睛,笑盯着二人道。
二人齊齊拱手,“能與呂先生談詩論文,榮幸之至。”
呂先生捋着花白山羊鬍子,躬身陪笑,“二位乃今科翹楚,能借此機會,向二位討教,老夫幸甚至哉。”
“不知呂先生打算與我們聊些什麼?”秦少傑問。
呂先生微微頷首,“老夫有一上聯,還想跟二位討個下聯。”
秦少傑和朱四喜互望一眼,口不對心,齊齊稱好。
呂先生捋着山羊鬍子道:“老夫的上聯是:初梅二三朵,傲雪爭暉。”
“好上聯!”朱四喜詭秘一笑,挑大拇指贊妙,搖頭晃腦道:“我的下聯是:野兔四五隻,窩邊啃草。”
呂先生大跌眼鏡,尷尬道:“額,探花郎真會玩笑,不過,”他思量片刻,調轉語風,“這對仗工整,倒也十分可愛啊。”
秦少傑暗暗擦汗,心道:這朱四喜搞什麼名堂,對得這樣差,讓我如何能找到更差的?!
呂先生轉而拱手問秦少傑,“狀元公,請問你有何下聯?”
秦少傑苦思冥想半晌,拍着腦殼道:“啊,有了!我的下聯是:王八六七個,溝裡翻殼!”秦少傑邊說邊伸脖瞪眼,作出一副烏龜翻殼狀,醜態百出。
呂老先生一口茶水噴出,連忙擦嘴,“失禮,失禮。”他不得不口不對心,打圓場道:“額,這,這,這個對仗很有深意啊!”
紅梅公主擺手道:“罷了,還是讓我跟二位聊聊。”
二人齊齊躬身,“公主請講。”
紅梅公主悠悠道:“二位一個是狀元公,一個是探花郎,不如你們各自說說對狀元和探花二字的理解。”
秦少傑忙上前一步,不給朱四喜先作答機會,“啓稟公主,我是這樣看狀元的。”
只見他搖頭晃腦,文不對題道:“這狀元無才,這狀元無德,這狀元就是,無才無德呀,公主。”
見公主愣住,呂先生又打圓場,笑讚道:“狀元公謙虛豁達,敢於自嘲,老朽佩服,佩服啊!”
秦少傑一陣汗顏,轉頭望向朱四喜。
卻見朱四喜手舞足蹈,呲牙咧嘴吟道:“探花探花,何爲探花?伸手一探,一把紅花!”
朱四喜邊吟唱,邊順手將廳堂上玉瓶供養的大紅迎春花一把採擷,獻給秦少傑。秦少傑假裝沒看見,翻個白眼,扭過頭去。朱四喜自覺尷尬,寧可將花扔在地上,也不願獻給紅梅公主。
見公主驚得啞口無言,呂先生忙讚道:“哎呀呀,探花郎語出驚人,平凡話語中道出了探花的真諦呀…….”
見秦少傑垂頭喪氣回到相府,秦壽忙迎上去,“老四,怎樣?可有結果了?”
秦少傑愁眉苦臉,連連擺手,“唉,沒有最差,只有更差,差得爭先恐後,差得難解難分,差得難分伯仲啊!”
“哎呀,到底怎樣?公主最終選誰了,你?還是朱四喜?”秦少英在旁搓手急問。
一聽“朱四喜”三字,秦少傑氣得跳腳,“我長這麼大,從沒像今天這麼差勁,連輸都輸不了。那個朱四喜把對子對得那麼爛,讓我怎麼接?只能比她更爛,連烏龜王八都出來了……”
“唉,對烏龜王八不要緊,”秦少文伸了個懶腰,睡醒出來湊熱鬧,“關鍵是不能做烏龜王八。”
“唉呦,大哥,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說笑,”秦少英蘭花指亂甩:“咱們的公主奶奶,眼看就要嫁到秦家來了。”
“還有公主府那個文師呂先生,真是瞎了眼!”秦少傑罵罵咧咧不停,“他居然睜眼說瞎話,我們的對仗爛成那樣,他還昧着良心贊好!”
秦少文笑着搖搖頭,“唉,你與朱四喜,一個是宰相之子,當今狀元公;一個是長平侯世子,今科探花郎,說不好哪個就成了公主的如意郎君,呂先生怎敢得罪,當然厚着臉皮誇你們了。”
“三哥,你快放小道消息出去,”秦少傑不知哪根神經錯亂,緊緊拉住秦少英,“你就說我是登徒浪子,當代陳世美,不但在怡紅院包養歌姬成羣,還勾引良家婦女,私生子都好幾個了…..”
“唉呦,四弟,不就娶個公主麼,至於這樣抹黑自己?”秦少文咧嘴笑問。
“這個時候不能手軟,能抹多黑就抹多黑,臭名昭著最好!三哥你快去!”秦少傑連連催促少英,“唉,讓我娶那寡婦公主,還不如去做烏龜王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