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些陰沉沉的。
風很冷,吹在臉上,像是刀割一般的刺痛。
錦容捧着小手爐,一人漫步在若大的王府後院閒逛着。
宛音姐姐的婚事終於辦妥,看着姐姐走向那個她心心念念一直深愛着的男人之時,她突然覺得好生羨慕,而同時更加的慶幸,自己做了替姐代嫁之事。
姐姐知曉了她的處境,心中自然是不捨,只是令她都驚訝的是,自己那時卻還可以笑的燦若桃花,彷彿他們說的那些事兒與她全無關聯。
也不知她的安慰是否有效,她只知臨走之時,爹爹和姐姐的眼神之中,有着濃濃的不捨和心疼,更甚至有愧疚。
從那日之後,她便未再踏出王府半步,日復一日的在王府後院裡,如孤魂一般遊走着,看着原本已熟悉的庭院佈局漸漸的開始發生變化。
參天的大樹被移除,取而代之的,是一叢叢並不長壽的繁花。
每每看到被推倒的大樹,她心中便是一陣嘆息,更惋惜的是,自己都還沒機會爬一爬這王府的樹,不知這王府高處的景緻又是如何,現下來看,只怕是沒這個機會了,除非哪一日她能爬到屋頂上頭去。
小心翼翼的繞過被掘的凹凸不平的石徑路,她停下步子,吸了吸鼻子,仰起頭來。
怕是要下雪了,所以這天才壓的這麼低,看來老天爺也擔負了不少心事啊。
訕笑着,她收回視線,無意中看到了一道身影。
一身緋紫的華服,玉冠高束,看來他是要進宮去了。
是去接那銀月公主來王府監工麼?
這幾日,她可是時常看到那個女人在這王府裡出現,身旁總是緊隨着一個名叫冰玄卿的貼身護衛,那恩愛的模樣讓府裡的下人說的像是神仙眷侶一般,自然也少不了對她的同情和嘲笑。
只是那又如此,即便外人再如何談論她,她仍是這王府的女主人之一,仍是他冰玄卿明媒正婚,有八人大擡進入來的王妃。
紫色的身影緩緩前行,身後跟着幾名侍從,還有那緊隨左右的李罕。
但今日,他的身旁還跟着一名男子,同樣的錦衣華服,玉樹臨風,一看便知身份不凡,說不定是那位大臣之子。
許是看到了她,冰玄卿駐足向她看來,平淡無波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轉瞬間,他便轉開了視線。
他身旁的男子循着視線看來,看到站在原地悠悠看向他們的錦容,先是微微一怔,復又輕笑起來,上揚的脣角劃出一道彎彎的弧形,露出一個如三月春風般和煦溫柔的淺笑。
冰玄卿側身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臉上微微浮起一絲不悅,不知說了些什麼,一行人復又提步,繼續向前行去。
最終,那抹身影消失於她的視野之中。
他們日後也要如同今天一般,將對方視作陌生人麼?其實,她又何嘗對他熟悉過。
輕搖了搖頭,她繼續向前走着,想尋一處高處,一覽這後院的景緻。
“小姐,小姐。”隱隱約約間,她聽到了紫兒的呼喚之聲,停下步子,她四處探看着。身旁盡是一些齊人身高的灌木,一時之間還真是找不着人兒。
“紫兒,我在這兒。”
挑了塊大石站了上去,她終於看到了紫兒,便衝着她輕揮着手臂。
“小姐,”紫兒尋着的人,急奔到她的身旁道,“老爺和大小姐來了。”
“爹爹和姐姐來了。”她大喜,提着裙襬從大石上跳了下來,將手中的手爐遞給了紫兒。
“是啊,正在前院呢。”
她聞言,急步向前院而去。
爹爹他們今日來,怕是來和她辭別的吧。
一想到此,她的心中不覺一陣黯然。
王府前院,勉強還被保存着的杏樹下,爹爹和姐姐背對她而立着。
她勉強扯出一抹笑容,快步向他們走去。
“爹,姐姐。”
兩人聞聲轉過身來,宛音更是急步迎了上來。
“錦容。”
“姐姐。”
兩人的手緊緊相握着,離別之意油然而生。
“爹爹,姐姐,快進裡頭坐吧,外頭涼。”她拉着宛音的手走向秋鴻亭,一邊說道,“這府裡的下人也真是的,平時疏於管教,連這待客之道都忘了。”
“錦容啊。”秋鴻亭叫住原本想在身前領路的她,言辭閃爍。
“爹爹和姐姐今日來,是來和我辭別的吧。”她替他們說出了心中的爲難,話一出口,連她自人兒也覺得長鬆了一口氣。
“錦容,你不會怪我們吧。”宛音緊緊的握着她的手,像是想將她捏碎了一般牢牢的抓 着,“姐姐讓你代嫁,現在又讓你一人留在這裡,你不會怪姐姐吧?”
“不會,”她衝着宛音搖了搖頭,“錦容已經長大了,即便是一人,也可以很好的過下去,只是爹爹年紀大了,路途遙遠,周車勞頓,姐姐一定要照顧好爹爹。”
錦容的聲音微微哽咽着,想着日後相見是難如登天了,又怎能不叫她心酸,此生她對錦容都會有一份愧疚的。
“我會的,我一定會好好照顧爹爹的。”
宛音的淚早已忍不住,順着臉頰緩緩流下。
“錦容啊,好生照料自己。”秋鴻亭站在稍遠處,輕聲說着。雙脣輕微着,似有什麼話兒要說,卻又未說出口
“嗯。”她紅着眼眶,重重的點了點頭。
“紫兒,好好照顧二小姐。”好不容易,宛音止住哭意,忙拉着一旁的紫兒交待着。
秋鴻亭擡頭看了看天,而後長嘆了口氣:“我們走了。”
錦容不語,只是點點頭,然後扶着秋鴻亭的手臂,慢慢的向府門口而去。
一行人低垂着頭,沉默無語,耳中只能聽到呼呼吹過的風聲,蕭索無限。
“秋大人。”
一道熟悉的聲音,錦容猛的擡起頭。
冰玄卿?他適才不是已經出府了嗎,現下又怎出現在府門口了,是何事又讓他趕了回來?
“王爺,我已經辭官了,現下只是一個普通的老百姓而已。”秋鴻亭拱手作揖,略有些尷尬的說道。
“瞧本王這記性。”冰玄卿笑了笑,視線卻越過走在前頭的秋鴻亭和秋錦容,看向了他們身後的那名女子。
她又是誰?爲何秋錦容的貼身侍女如此恭敬的扶侍着她,她與秋家又有何關係。
“這位是?”他開口問道。
“王爺,她是妾身的姐姐。”錦容看了他一眼,他眼中的不解未加掩飾,毫無保留的顯現着。
千防萬防,莫不要今日生出事端來纔好。
“姐姐?”
“是,是妾身的姐姐。”原本想騙他說是遠房表親,只是他冰玄卿又是何等聰惠之人,成功騙的了一回,並不代表能騙他第二回。
“岳父大人是要遠行啊。”他到是沒再問下去,只是側身看了看身後大隊馬車,說着。
“是啊,爹爹他們要去探望妾身的大哥,所以急於趕路。”錦容急急說着,一心只想爹爹他們可以快些離開。
“哦,王妃說的是秋遠邰秋將軍吧,”他的視線在衆人之間巡視了一圈之後,才慢慢的說着,只是眼中都帶着一絲嘲諷的看着她,“既然岳父大人急着趕路,那本王便不再打擾,請吧。”
他側了身子,斜看着他們。
“謝王爺,告辭。”
秋鴻亭長鬆了一口氣,無言的拍了拍錦容的手,越過冰玄卿,向馬車走去。
宛音跟在身後,走了兩步復又回頭看了一眼,看着她衝着自己輕搖了搖頭,這纔回身經過冰玄卿的身側,蹬上了馬車。
車伕一聲輕呵,馬鞭輕揮,車轆輾動,馬車軲轆轆地慢慢向前而去。
錦容看着,看着車隊漸行漸遠,最終被來往的人羣遮掩,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