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將死的身體,我終於回到了家。在林思浩家的時候,媽媽給我打過一次電話,雖然在電話裡我一再強調自己很好請他們放心,卻始終掩蓋不了滿身的傷痛與委屈。
每一個孩子都在自己父母的心裡,有些事不用說他們也明白。
踏進自己的房間,關上門我便大哭不止,心下想着在林思浩家所經歷的點點滴滴,越想越委屈。
兀自沉浸在悲傷之中,老媽突然拿着鑰匙開了門打斷了我的痛哭流涕。
她徑直走到我的牀前,摸了摸我的頭「小敏,媽很好奇額。」
我揉了揉哭得紅腫的眼睛「好奇什麼啊?」
她突然就笑了,笑得壞壞的,嘴裡分明問了一句「這幾天你在那個男孩子家過夜的時候,你們是怎麼睡的覺啊?」
瞬間感覺眼前一黑「媽,都什麼時候了,話說你能不能問點靠譜的?有你這麼八卦的嗎?不愛我也別這麼傷害好不好?」
她心虛了一下下,真的只有一下下,立即兩眼放光「我明白了,那小子是不是吃幹抹淨不認賬了所以你才這麼的傷心?」
我氣得從牀上跳了起來,邊推她邊往門口走「媽,我覺得你還是去看電視比較好,我現在就想一個人靜靜,也別再問我靜靜是誰。」
不說還好,果然,她扭頭一笑「這個,靜靜又是誰?要不你再給媽媽講一講,我真的很好奇額。」
這女人,被她氣死!!!
農曆的新年裡,到處都是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雖說政府部門限制燃放煙花爆竹的禁令已經下達很久,卻仍舊打消不了人民羣衆歡歡樂樂過年的熱情和積極性,家家戶戶都在比賽放鞭炮,一家比一家熱鬧。這樣的佳節裡,愈發讓我覺得孤獨心寒。
整整十天了,在熱鬧非常的鞭炮聲裡,我靜靜盯着始終靜止的手機屏幕,心灰意冷,百無聊賴。雖然距離從林思浩家被趕回家已經過去10多天了,我卻始終沉浸在失去所有陽光喜樂的深沉悲傷與絕望中。
心裡的感覺真的很複雜,就好像你拼命地想要抓住什麼,卻至始至終什麼東西都抓不住。
最後你好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拿到手上的時候,你卻發現一切都只是空氣。你怎麼都抓都抓不住。
寒假就快要過完了,林思浩一次都沒有找過我,內心深處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在內心深處,我一定非常希望他能夠回心轉意,回來找我,哪怕只是告訴我一聲‘你的信寫的還好,只是錯別字太多’。
可是,他始終還是放手了。
轉眼,就是開學。不知道是不是太想離開家裡這個傷心地,正月十五還沒到我就已經到了學校,連元宵節都沒在家裡過。
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我以爲自己會一個人孤孤單單地過十五,沒想到結果卻是兩個人。
江宇航真的是一朵豔麗的奇葩,我總感覺這傢伙不按常理出牌。每次只要我孤獨無助的時候他好像都會意外出現。
我決定在學校附近最大的飯店江南水鄉吃他吃飯,連續趁了他這麼久的飯,也是時候還點回去了。
他似乎總是欲言又止的。待我們坐好等菜的間隙,他開啓說書人模式,給我講了一個故事。
從前,有個既年輕又貌美的少女。她不僅出身豪門,而且多才多藝,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待少女到了適婚的年歲,十里八鄉的媒婆聞訊趕來上門說媒,不多久她家的門檻都快被媒婆踩斷了。少女卻並不想出嫁,因爲她始終都在盼望着如意郎君的出現。
直到有一天,她去滄溟山廟會散心,在萬千人頭攢動的人羣中,驀然回首,瞥見一名年輕男子,朝着她微微一笑。女孩心中確知那男人就是她一直苦苦等待的人,然而,當時廟會熱鬧非常,場面雜沓擁擠,無論她怎麼努力,她都無法靠近那人,最後只能眼睜睜地無奈地看着心上人消失在擁擠的人羣中。
那日之後,少女苦心尋找此人,但這名年輕男子卻毫無音訊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再也沒有出現過。落寞的她,把希望都寄託在了佛主身上,每日勤勤懇懇晨昏禮佛祈
禱,希望能夠再見那個男人一面。她的至真至誠,終於感動了佛心,於是佛主命阿難現身,遂其所願。阿難問她:「 你真的想再看到那個男人嗎?」
「是的,哪怕只見到一眼我也心滿意足!」少女毫不猶豫,義無反顧地回答。
「若是我要你放棄現有的一切,包括愛你的家人和手中的幸福呢?」
「我願意放棄,爲了他,我可以統統都不要。」少女爲愛執着。
「我可以滿足你的願望,但是你必須潛心修煉五百年,才能再見他一面,日後你會後悔嗎?」
「我絕不後悔。」少女斬釘截鐵,決絕地答話。
於是阿難將女孩變成了一塊大石頭,孤身丟棄在了滄溟山的荒郊野外,獨自經過四百九十九年的風吹日曬雨淋,那些日子,只有石頭下方的一株蘭草與少女說話解悶,可女孩的心思蘭草未必都懂,就比如爲了見那男子一眼,自己甘心化作醜石修煉這個事吧,蘭草從不理解,他總認爲女孩太過執着,沒有必要。
可女孩從不以之爲苦,讓女孩傷心絕望的這四百九十九年以來,心愛的他從未出現過,女孩深覺看不見一點點希望,這無法觸碰的虛無縹緲的希望才真正讓她面臨崩潰。
直到最後一年,一個採石隊來了,他們相中了女孩化身的這塊石頭,經過打磨把她鑿成一塊條石,運進城裡。城裡正在建造石橋,急需石料,毫無懸念地,女孩最終變成了石橋的護欄。就在石橋建成的第一天,已經瀕臨絕望的女孩擡眼就看見了那個她苦苦等待五百年的男人!
男人行色匆匆,很快地走過了石橋,當然,男人並沒有發覺他的身後有一塊石頭,正目不轉睛地殷勤望着他。這男人匆匆出現,就又立刻消失了。
身後佛音再次出現:「這下,你滿意了嗎?」
「不要!爲什麼我要變成橋的護欄?如果我被鋪在橋的正中間,我就能碰到他、摸他一下了!」
「你想摸他一下?那就還得修煉五百年!你願意嗎?」
「我願意!」女孩再次斬釘截鐵。
「這次修行會比上次還要苦,你不後悔?」
「不後悔!」女孩依然決絕。
這次阿難將女孩變成了一棵大樹,立在一條人來人往的官道上,身邊每天都有很多人經過,女孩日夜思念苦心觀望,但這更加令她難受,無數次的希望卻換來無數次希望的破滅。如果不是之前那五百年的修煉,女孩一定早就崩潰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女孩的心逐漸平靜了,五百年的前世讓她知道,不到最後一天,男子是不會出現的。多少春華秋實,滄海桑田,又是一個五百年過去,最後一天,女孩知道他一定會來,只是到了相見的日子,她的心中竟無比平靜,甚至毫無波動。
男子終於來了!他還是穿着她記憶裡最喜歡的白色長衫,臉依舊是舊時記憶裡的模樣,還是那般俊美,女孩癡癡地望着他。這一次,男子沒有匆匆走過,因爲,天氣實在太熱了。
他注意到路邊有棵蒼翠的大樹,休息一下吧,他想。
他來到樹下,靠着樹根,閉上雙眼安靜地睡着了。女孩摸到他了,經過了一千年,她終於觸碰到了他,而他現在就緊緊靠在她的身邊!只是,她無法向他傾訴這千年的相思。爲了讓他安心睡覺,她用盡所有力量將樹蔭聚攏,爲他遮擋毒辣的陽光。男人只小睡了片刻,他還有事情要辦,他拍了拍長衫上的灰塵,在動身前一刻,他回頭看了看身後,又輕輕地撫摸了一下樹幹, 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當那人逐漸消失的那一刻,阿難又出現了。
「你現在是不是還想做他的妻子?這次,你要修煉一千年。」
女孩平靜地打斷了阿難:「我是很想成爲他的妻子,但是現在不必了。」
「哦?爲什麼?」阿難很好奇,女孩子這一千年不都執着於此嗎?現在怎麼突然放棄了呢?
「這樣已經很好了,我很愛他,但是並不一定要做他的妻子。」
「恩!」
「他現在的妻子也曾像我這樣受過苦嗎?」女孩若有所思。
阿難微微點頭。
女孩微微一笑:「
我也能做到的,但是現在真的不必了。」
就在這一刻,女孩似乎發現阿難似乎微微地吁了一口氣。
女孩有些詫異:「佛祖也有心事?」
「這樣就好,有個男孩可以少等你一千年了」阿難臉上綻放着笑容。
「什麼?」
「你注意到自己身邊的蘭草了嗎?爲了看你一眼,他已經修煉兩千年。」阿難指了指大樹下默默陪伴了大樹又五百年的蘭草。
待他講完,菜已經全部上齊了,我們一共點了10個菜,就兩個人吃,確實很浪費,可人生在世,求得不就是一個十全十美嗎?只可惜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老天從不會輕輕鬆鬆就讓你圓滿。他的故事講得很詳細,一字一句字斟句酌,彷彿講得並不是故事本身,而是他自己。
「所以,你想說的是,我就是故事裡面的少女,林思浩是那個被我一眼就看中的男子。而你,就是那顆默默守護的蘭草?」我好奇他爲何要講這樣一個貌似三角戀一般的故事,在正月十五這樣大團圓的日子裡。
「不是。」他並沒有看我。
「現在倒假裝不好意思起來了,那你講這個故事是要做什麼?」我很困惑。
「那顆默默守護的蘭草不是我,而是你的師父周衛國。」他直視我的眼睛,彷彿要看穿我的靈魂。
「你羅裡吧嗦了這麼多,就是爲了講一個跟你毫無關係的故事?這不像你平日的性格啊?」我笑嘻嘻地問他「你小子什麼時候轉性了啊?我咋一點都不知道呢?」
「其實,我也出現在了故事裡。」他吶吶回答。
「哦?採石隊的?狠狠打磨過我?」我饒有興致。
「阿難,就是我的化身。」
「呸呸呸,你咋這麼會給自己臉上貼金呢,敢情我們就都是一些俗人,被您這位偉大的佛玩弄於鼓掌之中是不是?」
「玩弄?我纔是最最悲劇的。」
「哦?此話怎講?」
「其實,你就是我一直在苦苦追尋的少女,佛祖曾問我,我到底有多喜歡這個少女,我對佛主吐露,我願意化身石橋,經過五百年風吹,五百年日曬,五百年雨打,只爲求你從這橋上走過。」
我心下大驚,這貨這是在藉機向我表白嗎?如此高超的撩妹技巧,是個女人都抵擋不住啊有木有?要不是我現在早已經在林思浩身邊身經百戰屢戰屢敗有過無數次的鬥爭經驗了,我特麼現在指定就淪陷了我!
還真是厲害!先是故意拋磚引玉的講一個看上去和自己沒有半毛錢的故事,然後再切入正題?這種團圓的時刻,講這麼煽情的故事,這下可該怎麼辦纔好?
我思來想去趕緊轉移話題「你看看你,大晚上的,在這麼美好的夜晚,人月兩團圓的節日裡,講這麼不吉利的故事。說到底,這個故事到最後誰也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嘛,以後飯前還是多講點喜劇故事,我比較愛聽。」
「既然你不愛聽,那我以後便再也不講了。」
「江宇航,你知道嗎?那天晚上,在如家照顧了你一整個晚上的人,是小金魚。」
「我知道。」
「那你更該知道,她纔是你的蘭草。你要等的少女,從來就不是我。」
只是,造化弄人。想不到的是,不久之後,我就輾轉來到了幽冥忘川河邊,飲過了忘川水忘卻了自己的前世今生。孟婆告訴我「姑娘福澤深厚,靈光照體,根本陽壽未盡,只是元神因招受奸人陷害,這才草草結束了塵世,命格也有所改變,如果姑娘願意,老身可以通融通融,不讓姑娘引用這幽冥忘川水,早早就投胎做人。」
我很感謝孟婆的大度,卻還是一口拒絕了「引用過幽冥忘川水,是不是再也記不起自己的前世?」
「是的。」
「那您給我喝兩碗吧,我怕一碗,我忘得不夠徹底。」
孟婆無奈地嘆息「唉,幽冥忘川之水,關鍵在於忘情,姑娘如此執着,未必就能夠真的忘記。」我端起她遞過來的忘川水,一飲而盡。
幽冥忘川之水,關鍵還在於忘情,而情,是一個人最最難以忘記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