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清桐正瞎想着,一擡頭卻看到已走進了屋裡的瑞珠,先被莫名其妙的嚇了一跳。

"蕈香還沒過來……"春航擡起頭也看到了瑞珠,站起身低低的說了一句,心裡有些莫名的黯然酸楚,瑞珠感覺這屋裡兩人似乎都對她的到來並不歡迎,心裡尷尬的嘆了幾嘆,面上還是揚起笑的說了句:

"我坐會兒就走。"

"……"春航慢慢的低了眼睛,之前瑞珠不來見他時,他總覺得心裡壓了什麼似的發沉,可如今瑞珠來了,他卻只覺得心上壓得東西更重了些,沉得他幾乎快喘不過氣來……

之前沒發覺自己喜歡他時心裡倒沒有什麼顧忌,隨便的說些笑些倒比現在自在……

瑞珠心裡苦笑了一下,清桐在旁邊端上茶,隔着茶蓋瑞珠依然能聞出杯子裡香露散發出的甘甜清透的味道,瑞珠端起茶杯輕輕的抿了一口茶水,想了想忽然擡起頭低聲說:

"和我下盤棋吧。"

春航擡起眼睛望了瑞珠一眼,慢慢的點了點頭,棋盤依然在裡屋靠窗的位置擺着,瑞珠在棋盤前坐下,黑白兩色的棋子漸漸的在規整的方格擺出圖形,屋子裡只聽到棋盤上清脆的落子聲,瑞珠原本有些堵的心隨着棋子'嗒嗒'的落在盤上,漸漸變得明快了些,不到兩柱香的時間,瑞珠被殺得盤上黑子所剩無幾。

春航擡起眼望了瑞珠一眼,瑞珠眨眨眼睛,低低的說了聲:

"再來。"

春航沒說話,只輕輕點了點頭,不一會兒的功夫兩個人就又擺上棋子,片刻之後,瑞珠又輸。

兩個人都沉默着把自家的棋子收回到棋簍,瑞珠一邊收着棋子一邊忽然低低的問了句:

"你討厭我?"

春航拿着棋子的手微僵的停了停,原本平靜的臉上閃過一絲複雜神色,瑞珠把最後一枚棋子放入棋簍,停了停忽然擡起眼睛,用低得只能兩個人聽到的聲音很輕的說:

"你既然討厭我,我便也不再纏你,你我再下最後一盤,輸了我就走。"

春航聽到瑞珠突然說出的話似乎呆了呆,心裡百種滋味的痙攣了一下,他還未品嚐出自己心裡涌起的到底是何滋味,瑞珠的棋子已率先落了下。

棋盤上輕輕'嗒'了一聲,春航感覺自己的心似乎跟着那一聲響不同尋常的跳動了一下,手指有些發僵的執起白子落在氣眼上,瑞珠思索了片刻,又下了一子,春航緊跟,但不知爲何,春航只感覺每次聽到棋盤上棋子落盤的清脆聲響,呼吸就會小小的亂一下,不到片刻,棋盤上的黑白雙子已對壘分明,瑞珠細思片刻,又下一子,春航木着臉執起白子堵住了黑子的氣眼,瑞珠也不着急,手裡拿着黑子盯着棋盤想了半天,黑子落,春航看着面前的棋盤,知道再不用一柱香的時間這盤棋就算下完了……

瑞珠看到春航默不作聲的執起白子,忽然輕輕的說了聲:

"我在宮裡的那幾天,見過季辛了。"

春航的手一抖,手裡的棋子竟然直直的落到棋盤上,瑞珠也不擡眼,只迅速的拿起黑子去更加混亂棋盤上被剛剛那顆白子打亂了的對壘局面,春航手指微抖的拿起白子,想遮掩住眼中慌亂的把目光強移到棋盤上,剛剛瑞珠的那句話像匕首一樣插入他原本被混亂麻木了的腦中,春航盯着棋盤,卻只感覺那一個個黑白棋子在他眼前旋轉。

"真沒想到我居然和他三哥長得那麼像……"

"不過感覺不太一樣,他長得不我稍稍好看那麼一點……"

"你見過虹兒嗎?那孩子長得很好,看樣子應該有六七歲了,你來王府有七年了吧,那應該沒有見過她……也許過兩天我應該送你去見見她……"

瑞珠每下一子就低低的說一句,春航的嘴脣漸漸的發了白,腦子裡只回旋着瑞珠不輕不重的話語,手裡的棋子幾乎是機械式的一枚枚拿起、然後放下,早已沒有了規法,瑞珠憑着只是入門級別的圍棋知識緊盯着黑多白少的棋盤,手裡的黑子慢慢的再次落下,春航不再拿棋子的呆望着棋盤,瑞珠看了又看,終於擡起頭,望向臉上神色木然的春航很低的聲音說:

"他全說了--還有,這局我贏了。"

春航慘白着臉木呆呆的注視着棋局,聽到瑞珠的話半晌不語,瑞珠笑着眨眨眼,剛想說話,卻見春航白着臉緩緩的站了起來。

"王爺……贏了……這盤棋也下完了……王爺請回吧,春航不送了……"木然的轉動了一下眼睛,春航神色僵硬而混亂的扯了扯嘴角,低得幾乎不可聞的聲音裡似乎帶着一種悽楚。

瑞珠笑容收斂的怔了怔,還未來得及開口,春航已跌跌撞撞的一步跨了出去,擡了擡手,春航似乎想把守在外屋裡的清桐叫進來,但聲音卻不知爲何全哽在了喉嚨裡半絲也不出來,心頭有什麼東西一漲一漲的發着痛,春航怔怔的眨眨眼,眼前的東西全在飄悠悠的打着轉。

耳邊響起瑞珠聽起來似乎相當遙遠的一聲輕喊,春航搖搖頭,只覺得心裡一陣清楚又一陣糊塗,但不管是清楚還是糊塗,都有一個聲音在不停的在他腦海裡盤旋不下--

她知道了……她原本已經忘了……可那人又把什麼都告訴她了……他與她之間……真的什麼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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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與那個人第一見面時,他十五,而那個人比他小一歲,那一季,正是春花遍地的好時節,他看着那個人站在花亭裡,一身大紅的衣服稱得一張俊秀的小臉雪一樣的白,一點櫻脣塗得鮮紅,稱着那張雪白的臉不知爲什麼讓看着的人心裡有些輕輕的絞起,他記得當時的他只呆呆的站在花園裡望着那個一身紅衣的人,那個人一雙柳眉鳳目,目光流轉間有種說不出的好看,那個人見他呆站着,輕輕斜了他一眼,卻沒有說話,他的爹在他身後輕輕推了他一下,然後拉着他直直的向那個人拜倒--

"奴家參見大公子。"

他爹的聲音有些暗啞,卻也無比的清晰,他跟着跪,腦子裡卻恍若遭到雷劈一般亂哄哄的一片,原來花亭裡的這個人就是他娘被御賜下來的正夫,先帝的三皇子--季辛。

女帝賜婚,原本就是意在拉攏人心,他的娘是當朝一品的宰相,正夫之位又一直空懸,自是首當其衝的承恩之選,他記得他爹聽說這事以後,只神色黯淡的笑了笑,低低的說了一句:

"早知道是免不了的……"

隨後就不再多說一字,只留他在一旁心裡反覆的焦灼不定,即使身在相府從未遠遊,他也聽說過那爲先帝的三皇子季辛,傳聞他冰雪聰明、風姿卓越,才智談吐不輸女子,心志高潔更是使見者愧嘆,但縱使他有百般的好,卻也只有十四--

"爹……"他遲疑的叫了一聲,擡起眼,迎接他的依舊是他爹略微有些黯淡的笑容:

"別說了,也被跟你娘說什麼,別讓她爲難,這十五年的衷情不悔,對於一個女子來說,已經夠久了……"

他聽了他爹的話,不再說話的低下了頭,嘴薄薄的抿成一線,眼圈慢慢的紅了起來,他這是在代他爹哭,眼淚流下來,流出的不是委屈而是無奈,他懂他爹的話,一切,只是無奈……

大紅的花轎被鑼鼓喧天的擡進了府門,那一晚他和他爹誰都沒睡,第二天一早,宮裡服侍的人全撤了回去,然後他就被他爹帶着來到花園裡,看到了那個一身紅裝、神色卻淡漠似隆冬寒雪的少年。

"起來吧。"少年的聲音清冽而微啞,若是常人即使出身皇家,見到了妻家連兒子也比自己大的侍寵小爺也難免會生出一分尷尬,但那少年的聲音中卻帶着一絲天生的高傲漠然,雪白的面容冰冷淡漠,倒是在地上跪着的他,心裡莫名的生出一分慌忙與愧疚,心裡不停盤旋着一個念頭--那個人才十四,比他還要小……

"大人。"就在春航胡亂想着什麼的時候,那個一直高傲漠然的少年卻忽然的低了頭,春航怔怔的望着向他的娘低頭的弱質少年,不知爲什麼卻總感覺低了頭的他給人的感覺卻比剛纔仰着頭時更加驕傲,他看到他的娘淡淡的掃了那紅衣少年一眼,目光平淡,他的心又莫名的替那少年酸酸的揪起,爲他娘望他的眼神,爲其中全無半點新婚溫情……

"以後你們好好相處。"春航聽了他孃的話輕輕點了點頭,其實他知道她娘那話不是對他說的,那話不輕不重卻帶有提點的味道,所以他點頭,只爲那個地位雖然尊重卻也異常尷尬的少年。

"春兒,你還是不要……"與少年第一次見面的那晚,他爹欲言又止的望着他,想說話,最後卻只是輕輕嘆了口氣,他不知道他爹想對他說什麼,他只知道自從花亭一見,自己的心裡竟全是那少年傲然淡漠的影子。

待到第二日在花亭裡再度相遇,那雪臉紅裝的弱質少年斜着眼睛淡淡的望了望他,低低的問了一句'聽說你會撫琴?',他幾乎是有些誠惶誠恐的低下了頭,清冽悠揚的琴曲自他手下流淌而出,但他的心思卻全然不在自己自懂事起就沉浸其中的琴上,腦海裡只模糊的不停閃過少年那柳眉斜視的模樣,心裡不知爲何的一陣發慌。

婉轉纏綿的笛聲突然自他身旁響起,清冽的笛聲如乍暖還寒時候溪流初融時的春水一般帶着微微的寒意流進人心,春航身子微微顫了顫,轉過目光卻見那少年不知何時抽出一柄翡翠做的長笛,櫻脣微抿的吹響與他琴曲相喝的曲調。

一曲彈完,春航呆呆的看着那少年收了長笛,微長的鳳目輕輕掃了他一眼,低聲道:"雖然不是十分的用心,你的彈得卻也不錯。"

春航只覺自己面上微微熱了熱,但心裡卻再也忘不了少年那帶着股微寒、卻也異常甘甜的笛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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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10月11日 星期四 9:51:20 PM《穿越文合集》第二十五章

四時花開1作者:宮藤深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