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寒風凜冽,飛雪連天。

瑞珠到是感覺極暖,一身的大汗,拉着雪橇,路過那個被她做了記號的地方時有些猶豫的停了停,看了看,下意識的想去看看,還有沒有什麼能挖出來帶上的,可後來想想,這幾天雪下得足,那些東西,不一定被埋得多深了,要挖,太費時間,更何況,那幾匹馬,馬腿肉早被她割了,切得薄薄的做肉乾了,難不成真要剌些人肉帶上?想想,打個寒戰,搖搖頭,瑞珠狠狠心,走人——

陰雲密佈,冰雪連天。

路過一個小樹林,看到之前她佈下的一個繩圈中竟然拴着一隻小兔,大喜,撲過去,解下套索,得意洋洋的把那餓得奄奄一息了的小東西扔給雪橇上的兩人,雖後沾沾自喜的拉上車,繼續向前。

又走了三刻,許是被車上的人瞧出了她有些氣喘,車上的男人非拗着要下來自己走,瑞珠也沒攔,順帶着瞟了眼縮在獸皮旁看起來被凍得形容有些委頓的男孩,男孩頓時怒氣回瞪,瑞珠暗自點頭,看精神這麼旺盛,無事。

紅玉背傷雖好,又有之前練功留下的好底子,但畢竟傷勢反覆折騰了那麼久的時日,之前離府的兩年裡,身子也大虧,撐不了許多時候,和瑞珠在雪地上跌跌撞撞的走了會兒,頭上便開始見虛汗,瑞珠瞧瞧,心疼,正好碰上一個大下坡,就趕着紅玉上了車,然後,從坡頂把雪橇用力往下一推,自己也跳上板邊,雪橇迎風滑下,景憐嚇得臉白,瑞珠得意的在車上歇了半天,一直到那從上到下的慣性滑得沒了,才從車上跳下來,繼續做雪橇犬,拉車。

頭一夜,睡雪地,尋了些石頭,在柴禾下鋪了,上面燒火,下面的雪即使化了,也不會把火熄了,三個人擠在雪橇上,獸皮褥子墊下面,被子蓋上面,剛開始那在寒風裡瑟瑟的凍了一天的男孩兒還皺眉,不肯和瑞珠挨着,後來大概是覺得暖了,不停嘟囔的嘴才漸漸安靜了。

三個人一天吃兩次熱食,中間誰餓了,誰就自己拿寫肉乾充飢,紅玉吃得少,每次自己若是要吃,必會拿些分給瑞珠,景憐吃時不管不顧,不過因爲身小食量也大不了,所以吃得也不算很多,三個人在漫天大雪裡走了三天,第四天時,天雖還陰沉,可雪卻下得小了許多,身邊的山岩峭壁也漸多,瑞珠拉着雪橇,感覺有些難走,到了第四天下午,路被堵死,瑞珠望着面前陡得可以的山壁,山壁上面大約十多米的地方依稀開始是平地,瑞珠想了一會兒,纔回頭對雪橇上的兩人說:

“今天就在這裡歇,明天咱們把這木車棄了,爬上去。”

紅玉望望那雖然看起來不很險,但若真要爬上去也要費一定氣力的山壁點點頭,景憐在一旁嘴脣動了動,卻一臉氣悶的閉緊了嘴,明明有話想問,卻又不願開口。

把雪橇停在山壁下面,三個人又燒起火,擠在雪橇上睡,如夜,瑞珠抱着紅玉,想動動手腳,旁邊的景憐忽然冷冷的哼了一聲,嫌髒般的硬推了推瑞珠,想把瑞珠推得離自己遠點,瑞珠一皺眉,默不作聲的硬往景憐那邊一擠,倒把景憐擠下了雪橇,景憐從暖暖的被子掉到了雪裡,整個人凍得瑟了瑟,眼圈下意識的紅了紅,下一秒卻已緊咬牙關的既不往回爬,也不出聲求饒,最後還是瑞珠不知想什麼的靜了一會兒,突然伸手一撈,把縮在雪裡凍得渾身打顫的景憐拽回了被窩裡。

景憐被被子裡暖暖的氣一薰,鼻尖一酸,眼裡險些落下淚來,可隱隱的感覺身旁的瑞珠把身子一翻,又轉過去毛手毛腳的摟紅玉的腰,景憐心中又氣又恨,只能默默的在心裡女淫賊,女淫賊的罵個不休。

到了第二日,景憐迷迷糊糊的被涼氣襲醒,下意識的往身旁靠了靠,卻現在身旁早沒了他這幾日總能靠到的暖物,睜開眼,發現那一男一女早不知何時起了,女的在那邊正在整理一些要帶的東西,男的在那邊守着火,用鍋子做肉粥。

不知爲什麼,景憐發現自己相當討厭看到那明明是各幹各事的兩個人,之間竟然有連看不見的線牽着一般相互總有種極爲親密的感覺,看了兩眼,景憐就氣呼呼的在心裡,‘女淫賊,女盜男娼……女淫賊,女盜男娼……’的罵了好幾遍。

最後十在是氣不過,景憐乾脆氣哼哼的掀開被子起了來,瑞珠見他起了牀,就過來把被子褥子什麼的折起來,一併拿繩子捆了,早點肉糜粥,居然還有三個用碎糧糊的團團,這小一月。天天不是幹喝粥就是幹嚼肉,景憐過去十三年錦衣玉食,可今天見了這粗糙得很的乾糧,卻是難得的愣住了,要知道這乾糧團團,兩個半,可以做一鍋子稠粥,若是平日,那女人是死也捨不得做來吃的,三個乾糧糰子,一人一個,兩個碗,紅玉和瑞珠共用一個,景憐獨用那個玉的,紅玉喝完粥,看了看自己還沒吃的糰子,掰了一半,自己咬了一小口,那一半遞給瑞珠,自己咬了的,把嘴裡的嚥下去,剩下的揣進懷裡收起來,瑞珠就着粥,把紅玉給的那半全吃了下去,自己的那個,左右望望,又想想,目光在景憐身上轉了幾轉,居然把自己的那個,給了景憐。

景憐不敢相信的瞪着自己手裡的糰子,半天沒有動作,他自己那個,吃了半個,那半個已經收了,原本是想在下頓吃飯那個女人光喝粥時,拿出來美滋滋的吃了,氣瑞珠的,後來看紅玉把自己的給了瑞珠一半,心裡還挺不高興,後來暗自狠狠心,決定下頓吃飯時先不把它拿出來吃,等到再下頓時,再拿出來,氣瑞珠,可誰知道,那個女淫賊,居然給了他一整個。

“……”景憐狐疑的瞪着自己手裡的糰子,又擡起頭來望望瑞珠,狐疑,滿臉的狐疑,瑞珠清了清喉嚨,拿起空了的糧食袋,甩了甩,道:

“這是最後一點糧食了……以後……雖然還有肉……不過……”

景憐聽瑞珠說得猶豫遲疑,狐疑更盛。

最後一點糧食?

嗯,這他信,可,爲什麼給了他?這女淫賊,分明是討厭他的,爲什麼還把這最後一點糧食給了他?

“這山壁上面,看樣子好像是商道,如果算算路程,咱們如果走到上面去,應該再走個兩三日就能到交界邊境了……到時找到咱們的人,就可以鬆心了……這車是不能帶了……要爬山……東西也不可能全帶着爬上去……所以……得先留人在下面……等上面的人上去了……再把繩子扔下來……然後……再把東西送上去……最後……再把下面留的那人拉上去……”

瑞珠說得斷斷續續,景憐狐疑的聽,開始是狐疑,慢慢的,狐疑消了,望望神色有些閃爍的女人,再望望一旁一語不發的男人,景憐心裡,冷笑了。

原來,他就是被留下的那個。

那女人和那男人上去了,他在下面,把東西幫她們弄上去,然後,還有然後嗎?

難怪。

難怪要把最後那點糧食給他。

既然要把留在下面凍死餓死,何必還要浪費這最後一點糧食?

是了……想必是她們,怕他不肯留下來,怕他不肯幫她們把東西弄上去……那點糧食,是爲了安撫他的。

她們把他當傻子嗎?

冷笑冷笑冷笑,別開眼睛,不去看那對狗男女,那對姦婦淫夫,她們,她把他當傻子,他又豈是易與之輩?討厭討厭討厭,他早就知道那女淫賊心裡絕沒好心眼兒,可卻還是,可卻還是,討厭討厭討厭,若是當着她哭出來,豈不是要被她白看了笑話去?反正、反正他早就抱了必死的決心……反正……反正他死了……若狹和鳳棲的和親,就算是完了……反正……

“既然這樣,你就先在這兒好好坐着,等我們的信號啊。”瑞珠望了望男孩板得沒有表情的臉,又看了看紅玉,紅玉那邊已把鍋子也捆到了那個極大的行李中,被子褥子獸皮鍋子,甚至連剩下的柴禾都被他倆收拾裡,捆成了行李。

景憐冷冷的望着那兩個人把東西連推帶拽的都弄到了山壁下,只留他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空落落的雪橇上,火堆裡的火倒沒給他熄,大概怕他覺察出什麼,不過那火,就算燒得再暖,也總有滅了的時候。

那女人用一條粗粗的繩子系在她和那男人腰上,原本照那女人的意思,似乎是怕那男人氣力不足,爬不上去,可那男人說什麼也不讓那女人背,那女人倒是第一次也似乎對自己的力氣產生些懷疑,於是他就坐在那涼涼的木板上,擡着頭冷冷的看着那兩人,一前一後慢慢緩緩的往上爬。

那女人在前,爬得穩,不曾往下看,可腰間那根繩子,卻早已扎得很牢,每一個東西,手上和腳上都用了十分的力氣,只等下面若是打個滑,或是腰間的繩子往下沉沉,她在上面就可幫忙,就可救命。

景憐在下面,頭仰得角度越來越高,大約爬了小半個時辰,只見那山壁上晃動的兩個影子,一晃兩晃三晃,忽然閃了閃,沒了,過了將近一盞茶的功夫,一條用七八段繩子和着扭起來的結實布條結起來的繩索從山壁上晃晃蕩蕩的伸了下來,景憐望着伸到自己眼前的繩索,那繩索他認得,他若狹女衛,每人外出身上都帶兩丈三分這繩索,爲的是若在行隊中途,若是碰到獵物,就抓,若是遇見敵人,可綁,若是碰上溝溝壑壑,幾個人身上的繩索結起來,便是上山下坡的工具,不光是他若狹的女衛們有,一般外出的男女老幼都備着這種繩索,因爲若狹地少,山多,行路難,要存活,更是不易。

這些繩索,都是那女人取自他死去的若狹大好女勇的,那麼多的人,因他,喪了命,可,若是想要若狹能在未來三十年間昌盛起來,他的大姐沒有那份能耐,他的三姐四姐五姐全都沒那份能耐,只有他那……二姐……

他的……二姐,爲了若狹,必須要留下,若狹和龍延的和親,不可以,所以,他這一步,沒走錯,只是,他原本沒想到,他原本恨到欲置於死地的女人,是鳳棲堂堂皇家千歲,若真死在了若狹,就算被人信是意外,鳳棲也必會和若狹交了惡,若狹和龍延的和親雖能成功被阻,可若狹的以後,必會變得無比艱難,如今看來,老天沒讓那女人死在他若狹,是老天在冥冥之中助他若狹,這已,足矣。

他就……足矣……

望着那一大捆的東西,隨着繩索搖搖晃晃的往上升,景憐看了會兒,忽然覺得頭昏,低下頭,不再去管他是否把那捆東西在繩索上系得牢靠,就算系得不牢,那捆東西散下來,多是砸死他,也摔不壞,上面那兩人若是疼惜那些東西,大不了下來再收拾一便,若是……心地好點兒……大約還會把他埋了……他也算……永遠不離他若狹的故土……他……

哼,眼裡酸酸,定是被這寒風吹得久了。

閉閉眼,眼裡還是酸,不擡頭,也不想知道那捆東西到底被拽上去了沒有,低着頭,感覺身上被寒風吹得透透的,回過頭看看,旁邊那堆火已經滅了,身上冷,下意識的縮縮身,被懷裡的糰子硌了一下,心裡一堵,拿出那糰子,想扔,可拿在了手裡,又猶豫了。

反正,他也是要死的,這破糰子,不吃也要死,吃了……吃了也要死,他就吃了,誰能拿他怎着!

硬巴巴的,若是有粥……哼,那破粥,吃了那麼多天,其實……也吃得有些習慣了……咦?糰子裡更硬的是啥?居然……居然包了肉!他吃的那個怎麼就沒有?那男人吃的那個也沒有……必是那女人揹着他們偷偷給自己包的……可惡!

不過……哼……現在這糰子已落在他手裡了……咬一口……真硬!再咬一口,就當咬那女淫賊了!

可惡可惡可惡!讓她一直討厭他!咬死她咬死她咬死她!嗚,讓她總是對那男人動手動腳的……嗚……他要把整個糰子都吃了,等她肚子餓時,讓她想起後悔去!嘻,雖然……他一個人吃下一整個……有些撐……可是……哼……他就是要讓那女人後悔去……哼……撐就撐……反正都是要死的……嗚……

“你還……真是能吃啊……”被風吹得有些啞了的聲音傳到耳朵裡,聲音裡是掩蓋不住執拗和……敬佩?

景憐飛快的擡起頭,直愣愣的望着不知何時已站在他面前的女人,瑞珠面帶惋惜的望着景憐手裡只剩下渣滓的糰子,縮了縮已經餓得只剩下空氣的肚子,居然,伸出手來,把景憐僵僵的伸在身旁的手拉起來,低下頭,把上面的飯糰渣滓,全舔了去。

景憐望着面前沒有廉恥觀念的女人,若是放在平日,他不是輕蔑的向她冷哼,就肯定會冷嘲熱諷上幾句,可今天……

眨了眨眼,景憐愣愣的臉漸漸變得蒼白,瑞珠舔乾淨男孩沾在指縫裡的飯渣,意猶未盡的擡起頭,剛動了動嘴脣,忽然被男孩那突如其來的舉動弄懵在了原地。

“你——你不是扔了我嗎?你不是不要我了嗎?你——你還回來幹嘛——你這個女淫賊——你——你這個大壞蛋——你不是不要我了嗎——你不是不要我了嗎——?”景憐手腳並用的對瑞珠使勁的拳打腳踢,瑞珠被彷彿突然發起瘋來的男孩弄得愣住,景憐怒氣衝衝的踢着打着,漸漸的,那怒吼聲中慢慢帶了哭腔,再後來,就只剩下一片聽不出具體內容的嗚咽。

到了最後,瑞珠只能無奈的摟住像無尾熊般狠命的扒在她身上嚎啕大哭的少年,充當那隻又倔強又任性,卻又十分軟弱的無尾熊的桉樹,一棵會樹枝安撫的摸那無尾熊腦袋的神奇桉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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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10月11日 星期四 9:52:07 PM《穿越文合集》第二十三章

四時花開3作者:宮藤深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