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金驚呼一聲, 一道金光閃過,削中列剛手腕,金刀何等銳利, 一刀將右手齊齊斬斷。鍾鑠只覺冰涼的箭鋒掠面而下, 若是再晚一瞬, 自己的眼睛就被刺瞎了。
列剛劇痛之下, 竟不停手。右肩狠狠一撞將若金撞開, 左手揮拳攻上,鍾鑠使出擒拿手,微一側身, 雙手牢牢鉗住列剛左手,一扭一拗, 生生將列剛手臂折斷。列剛和身撲上, 腳下一勾, 鍾鑠被他帶倒,壓在身下, 列剛雙腿擰住鍾鑠,用半截殘臂死死頂住鍾鑠咽喉。列剛以死士之勇,做畢力一擊,鍾鑠用盡全力都沒能掙開。若金大喝一聲,舉刀刺中列剛背心, 刀沒入柄, 列剛竟仍沒鬆手。這時素戈等兵士已奔了過來, 若金搶過素戈長刀, 揮刀砍掉了列剛的頭顱, 一腳將列剛身軀踢開。列剛頭顱滾落,目眥睚裂, 死不瞑目。地上的一截斷手中仍緊握着一支折斷的箭頭,五指微伸,保持着攻擊的姿勢。
鍾鑠坐在地上,若金站在身邊,兩人都驚出一身冷汗,對望良久,心悸不已。樑兵眼含熱淚,跪倒一片。鍾鑠起身,命乾軍嚴加看管俘虜,防止激變。又命人將列剛頭顱身軀收容,送回沐陰。
若金震驚道:“想不到樑軍中竟有如此剛烈之將!”
鍾鑠望着他的屍首,輕嘆一聲,“是條真漢子!他不是敗在你我手中,而是這兩名愚懦官員手中!”
若金回頭看那錦袍二人,其中一人已經被這場面嚇暈過去,另一人抖如篩糠,面無人色。若金提刀喝問:“你是不是常濤?”那人全然沒了逃跑時的官架子,跪地求饒,“別殺我,我投誠,別殺我……”若金厭惡至極,狠狠踢了他一腳,怒道:“我問你是不是常濤!”那人痛呼一聲,哼哼啊啊地說:“我……我是……”鍾鑠走到近前,若金用刀一指常濤,對他說:“抓到了。”常濤見刀光一晃,立時驚叫一聲,哆哆嗦嗦地說:“別殺我……我真心歸順……我、我叔父是京城大官,家資豐厚,可、可以出重金贖——資助乾軍,還可——”若金啐道:“管你叔父是誰!”與鍾鑠轉身欲去。卻聽常濤在背後說:“我叔父是常鳴。”鍾鑠猛地回身,一腳踏在常濤胸前,喝問:“你叔父是常鳴?!”常濤哀叫幾聲,才說:“是啊,你一定聽過他的大名。”
鍾鑠一把抽出身邊兵士腰刀,挺刀便砍。若金一愣,急忙揮刀格擋。兩刀在常濤眼前鏗然相交,常濤怪叫一聲,差點背過氣去。若金抓住鍾鑠手腕,道:“軍令要留他活口,你忘啦?”鍾鑠死死地盯着常濤,咬牙切齒,青筋暴突,怒目圓睜。若金從沒見過鍾鑠如此模樣,心中驚疑,緊緊抓住他的手腕,不敢鬆手,道:“鍾鑠,他是乾王要的人,你不能殺他。”常濤聽說乾王下令要留自己性命,這口氣又緩了過來,說話也利索了,“鍾將軍,不知是否我叔父以前曾有得罪之處?若確有錯處,我代叔父賠罪,還望將軍海涵。退一步說,冤有頭債有主,即便你要算賬,也該去找他,莫要牽連無辜啊!”若金喝令:“堵上他的嘴!再出一聲,砍掉他的舌頭!”常濤立時閉嘴。若金柔聲對鍾鑠說:“你若定要殺他,等押他回營審問之後再動手也不遲。”鍾鑠狠狠將刀摜在地上,刀尖入地,刀柄顫動不已。
若金囑兵士看好常濤吳基,緊走幾步跟上鍾鑠,悄聲問:“鍾鑠,你怎麼了?”鍾鑠走到馬前,臉色鐵青,一言不發。若金見他不語,便不再問,只默默陪在他身邊。鍾鑠強壓心中仇恨,對若金說:“我是一時衝動,別擔心。”翻身上馬,在江邊道來回查看一遍,佈置兩團留守,與若金收兵回城。
沐陰確實已落入乾軍手中。列剛離城以後,那酒醉都尉聽聞乾軍已到城下,登城一望,只見城外層層疊疊都是乾軍,火把旌旗不計其數,一眼望不到邊。他心道,之前軍情探說乾軍有十萬大軍,看這架勢,至少也有二三十萬之多。而沐陰的樑軍只有幾千人,簡直是螳臂當車嘛。他未戰先怯,乾王又命人在城下呼喊招降,這都尉便拱手將沐陰交了出去。
乾軍一入沐陰,乾王即刻調兵遣將,要趁津口未得戰報,攻其不備。乾軍兵分六路,一路由若金率領,穩固沐陰及周邊防守;一路由鍾鑠率領,向西進發,掃清沐陰至津口之間的交通要道;一路由鐵牛向亮率領,切斷津口的後援;一路由韓嶺率領,直取津口,與裘鞏、韓義的水軍三路夾擊。同時乾王親自修書一封,備禮遣使送往裴家軍,希望裴家軍能與乾軍聯手共抗樑軍。
常濤被帶至乾軍大營後,乾王以禮相待。這日若金來探望青葙,青葙的帳篷就在乾王中軍大帳近旁,若金聽聞乾王竟在大帳設宴款待常濤爲其壓驚,十分不解,問青葙:“這常濤有何能耐,讓姐夫如此高看?”
青葙給安康掖好被角,“他能有什麼能耐,不過是看在他叔父的臉面上。”
“他叔父?那個叫什麼常鳴的?他是什麼人?”
青葙笑道:“這人你也見過的,就是卞太后身邊的總管太監。”
若金那時在宮中哪有心情留意什麼太監,想了半晌也沒多少印象,撇撇嘴說:“一個太監有什麼了不得的,值得姐夫這麼拉攏。”
“十萬兵不如一張嘴。別看他是個太監,可是在卞太后跟前是最能說得上話的,說他權傾朝野也不過分。”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是不是橫行霸道、欺良凌弱?”
“這樣的人能有今日之地位,想必是踩着不知多少人的血汗爬上來的。”
若金憤憤道:“我就知道他定是個惡貫滿盈之人!”
安康扭了扭身子,睜開眼睛,扁着嘴要哭。青葙嗔道:“這麼大聲幹什麼?看把安康都吵醒了!”抱起安康輕聲哄着。
若金試探着問:“姐姐,那你知道他究竟做過什麼壞事嗎?”
安康還沒睡着,青葙不耐煩地趕若金出去,“他的事與你何干?別在這兒瞎操心了,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若金只好出了帳篷。左右無事,便順着後營往馬廄而去,馬廄漆黑一片,空無一人,若金繞到後面打算給自己的馬添些草料。就見段銷提着一盞紅紗燈籠從前方經過,聽他喚道:“阿穆!”阿穆應了一聲。若金心道他們兩人在此說些悄悄話,自己此時若是出去,頗爲尷尬,不如等他們走了自己再出去,便躲在馬廄之後。
阿穆站在黑影之中,靜靜望着段銷漸漸走近,那燈籠的一小片紅光一晃一晃,映着段銷春風滿面的笑容,讓她想起去年在乾州從“將進酒”回王府的那個夜晚。那夜,春意融融,今夜,冬寒料峭。
段銷走到阿穆面前,輕笑道:“月上柳梢,人約黃昏。良辰美景,千種風情。”
阿穆並沒有笑,她望着段銷面容,心中五味雜陳。片刻,道:“多謝段先生前來赴約。”
段銷愣了一下,“如此疏遠,何意?”
阿穆淡淡道:“先生盛情,阿穆感激不盡,但不能應允,請先生見諒。”
段銷的笑容消失了,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阿穆,一字一頓地問:“此話當真?”
阿穆微微側過面龐,避開段銷視線,“深思熟慮。”
段銷眼神黯淡,垂首默然。半晌,擡頭問:“可有挽回之機?”
阿穆輕輕搖了搖頭,“心意已決。”
段銷冷冷道:“如此,那段某就不叨擾穆姑娘了。”轉身快步離去。
若金在馬廄之後又躲了好長一會兒,外面聽不見任何聲音了,她想兩人肯定已經走遠,便從馬廄後走出,竟然看見阿穆仍然呆呆地站在原地,登時萬分尷尬,急忙解釋:“那個……我不是故意偷聽你們說話的,我是……來看馬的……”
阿穆見到若金,起先也是一愣,隨便明白過來,道:“沒關係的。我與段先生之事公主早已知情,只要別告訴王妃就好。”
兩人都有些悵然,坐在乾草堆邊,若金問:“我看你們兩人在船上情深款款,卻又爲何不答應他?”
阿穆輕嘆一聲,“我有我的苦衷。”
若金遙望天際,月半缺,人不圓。幽幽道:“看來多的是有情人不能相守。”
阿穆覺若金似有所指,想了想,問:“公主指的是鍾將軍嗎?”
若金一愣,轉頭望着她,“你怎知道?”
“公主莫怪。是之前段……先生曾些微透露過此事。當時你與殿下王妃在京城,段先生有絕密書信要送與殿下,便請鍾將軍親自送去京城。他說,此信關係到你們的性命,鍾將軍心儀於你,如途中遇敵,拼死也會護住密信不使其落入敵手,所以請鍾將軍送信他最爲放心。”
若金這時才知原來鍾鑠前去京城送信還有這麼一番原委,恐怕鍾鑠自己也不知道真實的原因。她回想去年之事,並不覺得在赴京之前她與鍾鑠之間有任何讓人誤會之處,不知段銷爲何生出這無端猜測。“段銷堪稱神機妙算,但這次卻大大地錯了。鍾鑠並不心儀於我。”若金垂下眼簾,望着腳下黑土,鬱郁道:“阿穆,其實我一直很羨慕你。段銷他贈扇表情,憑曲傳意,真心一片。若……鍾鑠肯對我如此,哪怕只有一句話,我……”若金沒有說下去。她畢竟是女兒家,有些羞澀。但其意不言自明。
“公主何出此言呢?我聽王妃說起赴京以來之事,鍾將軍曾幾次捨命相救,他似是對公主情深意重啊。”
若金苦澀地說:“那只是他職責所在而已。”
阿穆不便再勸,道:“是我多嘴了。旁人所觀都是表象,公主纔是局內之人。”若金聞聽此語,心中忽有所動,沉思不語。阿穆說:“公主,我出來時候不短了,該回去了。”
若金點點頭,阿穆起身,若金又說:“阿穆,我雖不知你爲何推拒段銷,但我覺你倆郎才女貌,很是般配。你若錯過了他,今後可能再也找不到這麼好的人了。你要三思啊。”
阿穆苦澀一笑,“多謝公主,我自有分寸。”
兩人各自回帳。若金一晚都在想着阿穆的話,想起鍾鑠的一言一行,想起往事種種,思緒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