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傳來太后口諭, 說卞太后掛念青葙無人照看,特命青葙入宮養胎。青葙雖盤算多時,但心中無一絲把握, 她已知會錢掌櫃, 做好了兩手準備, 又跟王府管家和鍾鑠做了交待, 稍微收拾了一番, 午後攜了若金進宮。卞太后本沒有宣若金進宮,但青葙自有她的打算。
入宮後,青葙若金先是拜見了卞太后, 卞太后虛情假意地問候一番,青葙畢恭畢敬地一一回答, 若金心中不忿, 言語態度上就流露出些許不滿。既然已經把青葙握在了手中, 卞太后也不計較許多,就裝作聽不懂看不見, 略略聊了幾句,問青葙想住在宮中何處,青葙答自然與韋王妃同禮。卞太后知她是想與韋王妃住在一處,她本想讓青葙住在天極殿以便看管,但看若金難以招惹的架勢, 便順水推舟地同意了。
青葙一到觀月軒, 便向姚太后行了大禮。姚太后伸手相扶, 笑道:“你身子不便, 不必行此大禮了。起來吧。”青葙扶着姚太后的手, 卻沒起身,仰頭懇切道:“臣妾一身兩命, 今後還仰仗太后護佑,臣妾泣首謝過!”說着重重磕了個頭。姚太后嚇了一跳,趕忙俯身拉她,柔聲道:“切莫如此。我已答允乾親王,會對你母子二人多加照拂,有我一日,必不會讓你們爲人所害。快起來!”青葙這才起身,哀哀嘆道:“多謝太后。唉,不知今日一入觀月軒,何時再能踏出此宮了。”姚太后溫言相慰,“也不必太過擔心。若有機會,我便求卞太后放你出宮。”青葙察言觀色,知姚太后確是真心之言,心中暗喜,這才緩了神色,隨姚太后進到東廂房。姚太后與韋王妃和青葙聊了幾句,便帶着祁暄祁映回房練字去了。
若金無事,從側門出來,靠在湖邊圍欄上,望着湖面映出的青藍天空,想起前幾日鍾鑠掉進池中和後來種種,不禁浮起一絲淺笑。良久,又輕嘆一聲,轉身坐在湖邊,托腮沉思。
突然屋內“咣啷”一聲,把若金從沉思中驚醒。接着便聽見青葙驚呼一聲,若金急忙站起,衝進屋中。就見青葙原本坐的凳子翻倒在地,青葙側身倒在地上,捂着小腹,神色痛苦。韋王妃坐在牀邊,面露驚慌之色,見若金進來,急忙伸手欲攙青葙起來。若金喝道:“別碰我姐姐!”這時,姚太后祁映祁暄也跑了進來,見此情景,姚太后驚問道:“這是怎麼了?”若金扶着青葙坐起,青葙□□着哭訴道:“韋王妃嫉妒我懷有殿下子嗣,竟然把我推倒,意欲害我腹中胎兒。我一向待她如親姐姐,沒想到她如此心狠!求太后護我母子周全!”說着意欲跪倒在地,又似腹中疼痛,不能自持,跪了一半又坐到地上。姚太后大吃一驚,她與韋王妃同住多年,知韋王妃溫厚和順,怎會行此狠毒之事?韋王妃慌道:“臣妾怎敢?臣妾沒有推她!”姚太后忙叫下人去請太醫來,微一沉吟,又命人去請卞太后過來。
若金聽是韋王妃把青葙推倒的,怒不可遏,一步搶上揪住韋王妃的衣領,“你敢推我姐姐!我宰了你!”祁暄一聽,撒腿衝到若金身前,狠狠向若金撞去,若金不防,被他撞了一個趔趄,摔在地上,祁暄喊道:“你敢動我母親!我宰了你!”說完護在韋王妃面前。韋王妃喝道:“暄兒,住口!”若金怒道:“好哇,你們母子倆,合起夥來要害我和姐姐!今天我跟你們沒完!”爬起來左右看看,找不到趁手的傢伙,看見桌上有個細頸的高瓶,伸手抄起,在桌角狠狠一磕,瓶子底部碎落一地。姚太后嚇得拉着祁映倒退幾步,連連喊道:“快拉住她!快拉住她!”幾名內侍和宮女跑進屋來,若金握着半截細瓶,向他們一指,“誰敢碰我!”唬得那幾人都不敢近前。祁暄大喊:“抓住她!快呀!”
青葙坐在地上,眼淚簌簌而落,“太后,韋王妃如此險惡,臣妾怎敢再與她同居宮中,即便今日不出事,日久我與孩子勢必難保。懇求太后恩准我回府暫避,待我身體復原,再入宮謝恩。”姚太后聽其此番言語,再看看屋中情形,心中略略安定,向下人說:“先扶青城公主起來。”下人圍攏進來,若金半截瓶子一劃,狠狠道:“都給我出去!”此時卞太后正好趕到,一見屋中雞飛狗跳,若金一副要殺人的氣勢,皺眉問道:“發生了什麼事?”姚太后說:“姐姐,借一步說話。”兩人走到院中,姚太后簡略說了事情經過,大致就是韋王妃將青葙推倒,若金不依不饒。
屋中若金怒氣衝衝,非要教訓韋王妃不可,衆人連拉帶勸,若金那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她纔不管這是什麼所在,有人敢拉她,她便將那半截瓶子當刀使,真的劃傷了一個內侍。那內侍也太膽小,一見鮮血流出,登時嚇暈過去。祁暄喊:“你敢過來,我跟你拼了!”說着抱起一個凳子。若金一腳把凳子踢到一邊,青葙看鬧得差不多了,就在旁邊說了一句:“若金,別理他們,扶我起來,咱們回府去。”若金答應着扶青葙起來,青葙捂着肚子,靠在若金身上,兩人向屋外走去。韋王妃喊了一聲:“妹妹!”青葙回頭望了她一眼,兩人視線相觸,韋王妃目中囑託惜別之意甚濃,青葙微微頷首。若金以爲韋王妃要橫加阻攔,喝道:“誰敢攔我,我讓他橫着出去!”
卞太后剛好聽姚太后說完事情經過,便聽到若金這一句怒喝,真是頭疼不已。姚太后趁機說道:“萬一青城公主真在宮裡出了什麼事,如何向乾親王交待?他人還未到乾州,孩子就在我們眼皮底下沒了,他豈肯善罷甘休?此事若傳出去,諸藩王也定會認爲是我們有意爲之,更加不敢前來京城了。倒不如先讓她們回去。即便孩子有事,那也是在自己的府裡,與你我無干。若沒有事,等她產下腹中胎兒,再讓她進宮也不遲。若我們硬加阻攔,看今日之狀況,莫說青城公主,就單單紅鷂公主也要鬧個雞犬不寧,她這個性子,萬一傷到了韋王妃,又或者傷到了哪個公主郡王或你我,誰攔得住她?”
卞太后想不到半日間就生出這許多事端。她自是不願放青葙走的,不過姚太后說得也在理,何況她想,乾王府外圍都是自己的人,一個孕婦能走到哪裡去?她看若金擺出了一副戰場殺敵的架勢,就算不想讓她們出宮怕也是攔不住的。過幾日等這個風波過去,再找個由頭宣青葙進宮就是。她硬着頭皮溫言勸了青葙幾句,囑她好生休養,便準她們回王府了。
青葙與若金來時的馬車已經回府,姚太后另派了車送二人回去。若金不住問她是否有事,要不要請個大夫,青葙不欲多言,怕旁人聽去,只說自己疲累,讓若金安靜些,便闔目休息。若金也不敢多言。快到王府,青葙坐直身子,若金忙問:“姐姐,你覺得好些了嗎?”青葙點點頭。若金這才略略放心,仍是餘怒未消地說:“幸虧你沒事。今日要不是你攔着我,我定要給那韋王妃好看!”青葙笑道:“你脾氣這麼大,我倒想看看將來誰降得住你。”若金低着頭不出聲。
馬車停穩,若金當先跳下車,就見王府門前站着一人,他穿着家僕的衣服,可是即便在這暗沉夜幕中,若金只一眼望見他的側影,便即刻認出。她不知道鍾鑠爲何會等在這裡,又在這裡等了多久。但是她一望見鍾鑠的身影,忽然覺得自己到家了。儘管這不是自己的家,儘管這仍是危機四伏的京城,但是他站在那裡,便覺安詳溫暖,有家的感覺。一瞬間,今日種種明爭暗鬥,都煙消雲散。她離府之前,曾以爲自己回不來了,沒想到半日工夫又回到這裡,再見到他,而他,早早守候在門前等着自己歸來。若金並非多愁善感之人,此時卻覺鼻子一酸。
鍾鑠一見若金下車,大大鬆了口氣,快步走來。青葙探出頭來,揶揄道:“喲!說曹操曹操就到。”若金臉上微微一紅,趕忙扶青葙下車。鍾鑠向青葙若金施禮道:“王妃公主一切都好嗎?”青葙點頭,拉着若金進府。若金回頭望了鍾鑠一眼,青葙輕笑了一聲,若金趕緊正視前方,扶着青葙回房了。
鍾鑠拿了謝錢給車伕,再回來聽青葙吩咐。青葙說:“你去請個大夫過來。”鍾鑠問:“王妃是否身體不適?”青葙說:“那倒沒有,不過剛纔在宮中假裝跌倒,總要做做樣子。”若金睜大眼睛,“姐姐,你剛纔是假裝的?”青葙笑道:“是啊,那是我和韋王妃合演的一齣戲。”若金撅着嘴說:“你不早告訴我,害我擔心你好久,還差點打了韋王妃。”青葙斜了她一眼,“我不告訴你,你才能做得那麼真啊。今日大鬧觀月軒,多虧你大力配合。我們能去而復返,你居功至偉。”若金嘟着嘴。青葙說:“好啦,氣什麼,回房去吧,我也休息一會兒。”
若金鐘鑠一起出來,若金問:“你是不是也早知道姐姐的計劃了,所以等在那裡?”
鍾鑠說:“王妃只告訴我和管家,她今日會想辦法在天黑前回府,若是天黑還不回,那便是回不來了。我等到日落也沒見你們回來,心中焦急,所以就到府門守候。我可是真不知道你們是不是一定能回來。”
若金問:“鍾鑠,若是……若是我一直不回來,你會一直等嗎?”
“會。我剛纔在門前等你時,就在想,若是你今晚回不來了,我就在這兒等到你回來爲止。或者,我想辦法進宮去見你。”鍾鑠沒察覺他無意間把“你們”變成了“你”,可是若金聽出來了。她望着鍾鑠如星子般閃亮的雙眸,她以前從沒留意,如今方覺,他的眸中有自己的影子。
月光溫柔,映着鍾鑠的影子,印在若金心上。
青葙算算乾王離開的日子,快則月初,慢也不過中旬,乾王即會抵達乾州了。一到乾州,乾王就會發兵,朝廷快則三日間就能收到急報。卞太后一旦收到消息,決不會放過自己,所以必須在乾王平安到達乾州後、奪權發兵前離開京城。她與錢掌櫃暗中聯絡,多番商議,決定利用往返城外香泉山給皇宮送水的水車來出城。錢掌櫃已通知阿穆,一旦乾王抵達曜城,便飛鴿傳書至京,他即刻安排青葙等人離開。至於細節,全由影組籌劃。幾日後,錢掌櫃告知青葙,萬事俱備,只欠東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