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映依言將衣服拿到姚太后身邊。姚太后說:“映兒, 我把這件披風送給你。”
祁映拎起這件月白色的披風,白貂短絨滾邊,上繡飛雲圓月, 下繡屋舍小池, 她曾見過這件披風, 還記得父皇和母后曾因這件披風大吵過一架。祁映嘟着嘴說:“我不喜歡。也不合身。”
姚太后正色道:“我沒讓你穿它, 只是要你收着。你記着, 無論將來你走到哪裡,都要帶着這件披風,無論將來遇到什麼艱難困境, 都不可丟之棄之。記住了嗎?”
祁映雖不明白,但還是乖乖地點點頭, “記住了。”
姚太后喘息着說:“映兒, 你和暄兒最要好, 他在這宮中沒有親人。若有一日母后不在了,你要替母后保護好暄哥哥, 就像保護太子哥哥那樣。明白嗎?”
祁映鄭重點頭,“明白!”
姚太后將祁映摟在懷中,淚水止不住滑落。
卞太后神思恍惚,緩緩向天極殿走去。前方一名內侍慌慌張張跑來,一下撲倒在卞太后面前。卞太后厲聲斥道:“慌什麼!就是敵軍攻進皇宮也輪不到你來慌!”
那內侍哆哆嗦嗦地說:“皇上、皇上、跌進湖裡了!”
“什麼!”
乾軍分兵數路, 分攻運牛坡周邊營寨, 同時乾王派紅鷂飛騎, 飛奪落玉道, 截斷樑軍運糧之路, 親率黑虎軍埋伏在落玉道附近,意欲全殲敵軍。林如知落玉道中必定有伏, 但這是運糧要道,勢要奪回,於是派一路主力正面迎敵,並分派十餘路精銳兵馬或繞敵後方,或側面伏擊,或從後接應。林如也抱病親至落玉道指揮作戰。雙方要在落玉道來一場魚死網破之爭。
若金得到的軍令是誘敵深入。因此,樑軍主力一至,若金並不戀戰,與樑將打了幾個回合,佯裝敗走。樑將早得林如囑咐,知若金是假敗,並不着急追趕,而是揮旗向林如報訊,重新佈陣,緩緩向前方進發。
乾王在軍中得報紅鷂飛騎向這邊退來,令黑虎軍準備出擊。正在這時,一名親衛匆匆跑來。因段銷淋雨染病,乾王讓他好生休養,將收發鴿信之事交給幾名親衛負責。此時見他跑到陣前,知必有要事,喚他近前。那親衛施過禮,將紙條交予乾王。二指寬的紙條上,仍只有八個小字:“皇上病危姚太后薨”。乾王死死捏着這張紙條,如木雕泥塑一般,一動不動。
鍾鑠已經看到紅鷂飛騎經過,其後的樑軍近在咫尺,但看樑軍陣法嚴整,顯然是有備而來。他見乾王不聲不語,便想詢問是否按原定計劃出擊,剛開口喚了一聲:“殿下……”乾王哇地一聲,噴出一口鮮血,昏厥馬下,人事不知。鍾鑠大驚失色,慌忙跳下馬來,抱起乾王,以手探鼻,還有氣息,連聲呼喚,乾王雙目緊閉,毫無反應。衆人皆驚慌失措,紛紛擠到近前呼喚救治,一時間黑虎軍中亂做一團。
若金還不知乾王出事,一路奔逃,丟盔棄甲,退到指定之處,駐足回望,見樑軍已進入埋伏之地,卻不見黑虎軍出擊,心中納悶,不知自己是該按照原定計劃回擊呢,還是繼續敗退?正猶豫間,樑軍已攻到近前。若金急忙令兵士迴轉應戰,但紅鷂飛騎奔逃之中,隊形散亂,不及結陣,倉促對敵,被樑軍衝得大亂。若金率殘軍拼命抵擋,岌岌可危。
鍾鑠聽見殺聲,猛然驚醒,命人護佑乾王,翻身上馬,拿過乾王令旗,急令黑虎軍分路出擊。黑虎軍兵士正躍出埋伏,忽聽四面殺聲大作,鼓聲震天,好幾路樑軍洶洶攻來。鍾鑠暗叫糟糕,中了敵軍黃雀之計。他果斷令黑虎軍轉攻爲守,且戰且退,要從落玉道突圍出去。他觀敵軍來勢,心思飛轉,知此時唯一可能的逃生之路便是若金那裡。道中混戰一片,戰況不明,他從喊殺聲判斷,紅鷂飛騎還沒有完敗,立刻與鐵牛率神羽營從側面衝入敵陣,將樑軍從中截斷,一番激烈拼殺,終於與若金會合。此時若金才知乾王暈厥不醒,而落玉道已被樑軍切斷。
林如見形勢逆轉,急調多路人馬增援。黑虎軍腹背受敵,主帥昏厥,將令不達,陷入亂戰,被樑軍重重包圍。只餘神羽營和紅鷂飛騎的部分兵士還能號令,然而即便這些兵士拼盡全力,也難以抵擋洶涌如潮的樑軍,況且,若樑軍一旦從後包抄,將截斷他們唯一的退路。鍾鑠鐵牛都無懼死戰,但乾王萬萬不能有事,拼死也要護送乾王回營。時不我待,鐵牛向鍾鑠若金大喊:“帶殿下走!我來斷後!”
若金急道:“不行!怎能留你一人!”
鐵牛橫刀立馬,大義凜然,喝道:“少婆婆媽媽的,快走!我隨後就來!”
鍾鑠知情勢危急,不容多言,在馬上向鐵牛一拜,“鐵牛,神羽營交給你了!”向若金喊道:“殿下要緊!走!”
若金狠心下令:“紅鷂飛騎,跟我撤退!”她催馬前行,回首望了鐵牛一眼,他向兩人揮了揮手中刀,示意快走。若金心中激盪,默祝平安,一提繮繩,決然而去。
鐵牛命神羽營放箭阻敵,弓弦崩崩不絕,飛矢密密如雨,樑軍一時不得近前。林如知神羽營輜重盡棄,箭矢無多,此刻拼命放箭乃是自尋死路的打法,只是爲乾王逃命爭得時間。他命一路兵馬追擊紅鷂飛騎,同時令弓箭手結陣待命。不消一炷香的時間,神羽營箭矢將盡,樑軍弓箭威力立顯,前排乾兵紛紛中箭倒地。鐵牛向兵士大喊:“奶奶個熊!跟我衝!”身先士卒縱馬衝向敵陣。乾兵棄弓拔刀,迎着箭雨,向樑軍衝去。他們都豁出了性命,衝在前頭的,莫不中箭,但只要不死,決不停步,他們要以自己的身軀爲同袍鋪出一條血肉之路。
這真的是一條血肉之路。在這短短的一箭之地中,神羽營倒下了一半還多的兵士。剩下的兵士是踏着同袍的鮮血,踩着同袍的屍體衝過去的。兩軍接戰,刀斧相交,近身搏殺。
鐵牛大刀舞動開來,撥打箭矢,上護自身,下護坐騎,但箭如飛蝗,難以顧全,眨眼之間,身上就中了三箭。他仗着鎧堅甲硬,皮糙肉厚,咬牙硬挺,只管前衝。忽地馬匹中箭,將鐵牛摔落馬下,鐵牛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躍起,揮刀衝入敵陣,大吼一聲:“鐵牛在此!賊兒受死!”聲如霹靂,地動山搖。樑兵見當先衝來這名乾將,高大威猛,黑盔黑甲,黑衣黑麪,身上插着三支箭翎,卻渾若無事,又聞聽這一聲如雷怒吼,震破賊膽,猶如閻羅索命,俱是心驚膽寒,嚇得紛紛倒退,不敢應戰。鐵牛狂斬亂劈,砍倒一片。
樑將見鐵牛身中三箭,仍虎虎生風,如入無人之境,也不禁咋舌。取過大弓,對準鐵牛,放出一箭,射中鐵牛胸肋,此箭力大勢疾,穿透玄光鎧,刺入肋中。鐵牛劇痛,仰頭怒吼一聲,震耳欲聾,近旁一個樑兵嚇得摔倒在地。鐵牛一刀砍斷箭尾,擺刀橫掃,樑兵圍在圈外,均不敢上前。樑將又驚又佩,叫過一名神射手,這人連發兩箭,一箭刺穿鐵牛大腿,但他只是屈了屈膝蓋,提刀又戰。第二箭正中鐵牛右腕,大刀應聲落地,但他左手如鐵鉗一般,一把鉗住一個意欲趁機偷襲的樑兵咽喉,那樑兵登時氣絕,鐵牛搶過他的大刀,踉蹌再戰。這射手也未見過如此勇猛之人,大爲驚訝,想了一想,瞅準時機,又發一箭。此箭直取鐵牛咽喉,鐵牛聞聽勁風襲來,拼力傾身,終未躲過,那支箭只是偏了寸許,仍狠狠刺進鐵牛頸中,鮮血迸射。鐵牛身子晃了一晃,以刀駐地,竟未栽倒。他喉中發出一聲怪異的吼聲,配上橫在頸間的那支長箭,和半身殷血,十分可怖。周圍樑兵皆瞠目結舌,儘管鐵牛已無力再戰,卻無人敢上前結果他的性命。
紛紛箭矢破空而至,鐵牛萬箭穿身,被刺得猶如刺蝟一般。然而他至死也未挪動腳步,怒目圓睜,挺立道中,如同一座鎮妖黑塔,堵住樑軍去路。樑兵望着這非人的戰將,心中大駭,雙腿發軟,肝膽欲裂,都不敢再看一眼,也不敢從他身邊越過。
神羽營兵士眼含熱淚,心懷死志,與樑軍決一死戰,刀砍斧劈手撕嘴咬,無所不用。落玉道簡直成了一條地獄之道。神羽營憑一營之力,將數萬樑軍阻於落玉,樑軍十餘路大軍鏖戰半日,殲滅神羽營最後一兵,纔打開落玉道的去路。而此時,乾王早已安然遠離落玉。
創下無數豐功偉績的神羽營,在落玉道一役全軍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