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廢舊倉庫裡,一盞低功率的電燈散發着淒冷的光芒,夜風從門窗縫中灌進來,將血腥味、黴味、灰塵味、汽油味等所有味道的綜合體吹遍每一個角落。
佐藤手裡翻轉着一把工具刀片,有些不可思議的盯着面前被五花大綁的中國留學生饅頭,在醫生渡邊的授意和指導下,佐藤已經在他身上割了七十二刀,每一刀都割在感覺神經末梢最多,最令人痛不欲生的部位,他全身的動脈血管周圍都被用力的纏上了橡膠管,防止血液的大量流失,防止他過早的因爲失血過多而死去。
另外,饅頭的後背上佈滿了灼燒後的痕跡,直到現在還隱隱的冒着白煙,散發着皮膚燒烤後的糊味——這是佐藤從電影裡學來的刑罰,據說很像中國古代的“炮烙之刑”。用源於中國的刑罰折磨中國人,實在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現在,這個留學生身上的中山裝已經破碎不堪,鮮血在全身的大小傷口上蔓延出來。那張原本棱角分明意氣風發的臉早已變得蒼白如紙,全身不停的顫抖着,如同寒風中的枯葉。
只要你對着鏡頭說一句:“我是支那人,我支持日本首相參拜靖國神社!”,就可以立即結束所有的苦痛,我們立刻就送你去醫院。
這是佐藤給饅頭開出的條件。
即使是那些訓練有素的日本武士,在這樣的折磨下也撐不過多長時間。
更何況,是這個看上去手無縛雞之力的學生。
更何況,他還是個軟弱的支那學生!
他應該就像他的那些同胞一樣,看上去鐵骨錚錚,一旦遇到真正的強者就會立馬屈服。
在佐藤的心目中,中國人就是這樣的,這是他從小就接受的教育。
所以,佐藤認爲饅頭很快就會屈服。
這個殺一儆百計劃,原本就不是準備要他的命的,他們只是決定狠狠的教訓一下他,用攝像機記錄下他的軟弱和屈服,然後經過剪輯的錄像從網絡上公佈,馬上就會傳播到世界各地,讓那些該死的反對者們看看發對大日本帝國的下場。
但是佐藤失算了。
他們低估了饅頭。
這個中國學生就像岩石一般堅強,蒲草般柔韌。
直到七十二刀全部割完,他都始終咬着牙關不肯哼一聲。
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佐藤拿刀的手有些累了。
他終於忍不住扔掉了刀片,捏起了饅頭的汗溼的下巴。認真的用漢語說道:
“我很佩服你的毅力,我們也並不想折磨你,如你所知,日本人是世界上最人道的。其實我們只是需要的你的一句話,一句對你來說無關痛癢的話而已。告訴我,參拜神社是日本人的自由,你支持參拜!”
在佐藤期待的目光中,饅頭居然努力的彎起嘴角,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
然後,他用力的吐出了一口帶着血沫的濃痰,很準確的吐在了佐藤的臉上。
“巴嘎!”佐藤手忙腳亂的抹掉臉上的痰,再也難以壓抑心中的火氣,一個耳光向饅頭抽了過去!
“啊——!”佐藤淒厲的慘叫起來,原來就在他的手抽到饅頭的臉的同時,饅頭迅速的張開了口,準確的咬在了他的手上!這一口咬的非常用力,佐藤拼命的掙扎着,卻無論如何都無法使饅頭鬆口。
“混蛋,快鬆口!”一旁捂着胸口的渡邊急忙衝上來,用力的搖晃着饅頭,終於,饅頭鬆開了口,將從佐藤手上撕下來的一大塊肉吐在一旁,看着捂着手痛的哇哇暴跳的佐藤,臉上露出一抹勝利的微笑。
好吧,我失去耐心了。
佐藤捂住手上的傷口咬牙切齒的想到。
這個混蛋,簡直比野獸還暴虐,比毒蛇還要刁鑽。我們三個對一個,現在卻都掛了彩,井上君還受了重傷,直到現在還沒有清醒過來。
我太仁慈了,我們都太仁慈了。
想到這裡,佐藤從襯衫上撕下一塊布條胡亂的纏在傷口上,然後對一旁氣喘吁吁的渡邊說道:“我們不能這樣仁慈下去了。”
渡邊氣喘如牛道:“對。我們是準備教訓他的,現在倒更像是他教訓我們了……佐藤君,我們該怎麼辦?”
佐藤從身邊拿出早就準備好的日本國旗,畢恭畢敬的將它掛在了牆上。
“現在,我們首先要讓他向我們的國旗叩頭謝罪!”
說着,他與渡邊一起努力,將被捆成糉子形狀的饅頭拖在了國旗跟前,用力的按下了他的頭顱。
這個留學生拼命的梗着脖子反抗着。
佐藤和渡邊費盡了力氣,終於把他的頭按到了地面上。
身邊的攝像機還在孜孜不倦的工作着——這名頑固的中國留學生,終於在大日本的國旗面前叩頭謝罪了!
那一刻,這名一直咬緊牙關不發一聲的中國留學生終於開口了。他發出了野獸般淒涼憤怒的叫聲,如同月夜裡孤身奮戰的野狼,又如同剛剛痛失愛子的猛虎,叫聲在空蕩蕩的倉庫裡不停的迴盪碰撞着,竟然震得佐藤的耳膜隱隱作痛。那一瞬間佐藤甚至有了這樣的一個錯覺——整個倉庫的建築結構似乎都要被這驚天動地的吼聲震撼,隨時都有可能會崩塌散架灰飛煙滅……
叫聲過後,這名留學生保持着額頭抵着地面的姿勢,似乎僵硬住了。
倉庫裡再度沉寂下來。
佐藤和渡邊不約而同的對視了一眼,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現在,佐藤終於覺得揚眉吐氣了。
然而就在這時,這名彷彿已經死去的留學生忽然做出了一件令佐藤絕對意想不到的事情——他原本被迫匍匐在地上的身體忽然彈了起來,就像只巨大的龍蝦,一頭向牆壁上的日本國旗撞去!
更令佐藤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厚厚的水泥牆壁似乎在饅頭有力的撞擊下變得不堪一擊,伴隨着“轟隆“一聲巨響,牆壁居然被他撞的塌陷了下去!
然後,在佐藤和渡邊的目瞪口呆中,渾身是血,如魔鬼般恐怖的饅頭嘴裡叼着被血染紅的日本國旗,在地上不停的翻滾着,努力的向不遠處的汽油燈靠近,身上的傷口隨着他的動作不停的涌出鮮血來,在灰塵滿布的地上形成一道鮮紅色觸目驚心的曲線。
“該死!他要燒國旗!”
佐藤終於從震驚中清醒了過來,大叫着衝了上去,渡邊也隨後提着木棒衝了上去,兩人對地上翻滾着的饅頭展開了瘋狂的圍追堵截,他們的動作是那麼莽撞,神情那麼狼狽,氣血攻心之下,他們都忘了一點:只要跑過去把油燈熄滅,還有什麼好怕的?
可惜,當時他們根本就沒有想到這一點。
他們只知道,這個該死的留學生正要燒燬大日本的國旗!他們必須阻止他!
陷入到瘋狂狀態中的人類,在思想和智力上與野獸沒有什麼區別……
饅頭此刻卻如同一條瘋了的蟒蛇,在全身被緊綁住的情況下發揮出了驚人的力量,速度極快,對渡邊和佐藤兩人雨點般襲來的拳腳和棍棒似乎毫無反應。
“去死吧!”
眼看着叼着國旗的饅頭距離油燈越來越近,氣急敗壞的渡邊瞄準了一個機會,狠狠的掄起了手裡的木棒,向饅頭的後腦上砸去。
“砰!”
伴隨着一聲沉悶的敲擊聲,整個現場忽然安靜了下來,只剩下幾個人沉重的呼吸聲。
被擊中了後腦的饅頭四肢抽搐了一下,翻滾的動作頓時僵硬了下來。
佐藤和渡邊緊張的盯着目光漸漸失去神采的饅頭,擔心他是不是會就此死去。
饅頭終於耗盡了所有的力氣,身體停止了顫抖,平躺在地上閉上了眼睛。
“他死了麼?”
佐藤彎下腰,氣喘吁吁的看着地上渾身是血的饅頭。
渡邊扔掉沾滿鮮血的木棒,蹲下了身,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怎麼樣?”看到渡邊皺起了眉頭,佐藤緊張的問道。
“好像沒呼吸了。”渡邊的眉頭皺的更緊了。
“你下手太重了……”佐藤嘆了口氣說道。
“剛纔我太莽撞了……”渡邊有些後悔的說道。
“我的意思是說,他死的太容易了!”佐藤踢了地上的饅頭屍體一腳,冷笑道。
“……”渡邊還想說些什麼,但他卻沒有說出來。
因爲佐藤的話音剛落,饅頭的“屍體”忽然動了,如同擱淺的鮎魚般,猛地從地上支起了上身,一頭向渡邊撞去!
毫無準備的渡邊慘叫一聲,被饅頭撞翻在地,恰好跌倒在汽油燈跟前,油燈翻倒,火苗立刻開始舔舐他的頭髮和衣物,他四肢亂動拼命掙扎,卻被饅頭死死壓在身下……
等到佐藤好不容易將暈死過去的饅頭從渡邊身上拉開,渡邊後腦上的頭髮已經被燒得精光,衣服也燒得慘不忍睹,更令他們感到沮喪的是,一直被饅頭死死叼在嘴裡的國旗也被火苗燒燬了大半……
“在那樣沉重的打擊下,他的中樞神經受到毀滅性創傷,成爲植物人的命運早已註定。當時看到他氣息全無的樣子,我真的以爲他死了。只是……沒想到,他的生命力和意志力居然如此強大,以至於在暈倒過後還能憑着本能反戈一擊……如果他不是敵對大日本的敵人,我真的很佩服他,張宇——他是個真正的勇士……”
“我從六歲開始學習柔道,十幾歲就開始在全國比賽,幾十年來打敗了數不勝數的柔道高手,自認爲天下無敵,沒想到在一箇中國留學生面前卻輸得這場慘,簡直就是毫無還手之力……我想我不得不承認,他真的是一個柔道天才。更讓我感到震撼的是他那種不屈不撓敢於拼殺的精神,在失去行動自由,並且是一對三的情況下,居然還這麼兇猛的反擊……”
後來回想起這次的殺一儆百計劃,渡邊和井上都這樣感慨。
其實對於饅頭這個人,佐藤也是充滿了欽佩。他甚至想過,如果日本國民都有這名中國留學生的這種勇士精神,那麼日本無疑將會變得更強大,大和民族將會一往無前戰無不勝。也正是因爲這次事件,使得佐藤改變了以往對中國人的看法——原來,中國人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軟弱,他們也並不是只會打口水戰中的民族,他們之中原來也有饅頭這樣的勇士……甚至,佐藤更加長遠的聯想到當初日本在二戰中的失敗,他一直堅持認爲,日本當時的潰敗是因爲時運不濟,而並不是由於中韓等被侵略國的頑強抵抗。而現在,他開始重新思考這件事情了——如果,當時的戰場上有很多像饅頭這樣的勇士的話,日本的戰敗將是必然的……
但是感慨歸感慨,歎服歸歎服,有一個事實卻是永遠無法改變的,那就是——
饅頭是反對大日本的敵人,是抗議參拜神社的代表力量!
所以,他必須受到懲罰!
這是永遠無法改變的!
所以,儘管當時對饅頭最後那回光返照似的反擊很是震驚,但事情卻依然要繼續做下去。
佐藤扶起驚魂未定的渡邊,以及剛剛恢復了體力的井上,三人確認饅頭已經變成了永久性植物人後,急匆匆收拾了現場,將他擡上轎車,乘着夜深人靜的時候將其丟在了名古屋大學的校門口……
因爲當時在現場自己並沒有佔到多少便宜,最後連日本國旗都被燒掉了,所以佐藤並沒有將殺一儆百計劃的錄像公佈於衆,而是將它儲存在了自己的電腦中,重重密碼封鎖了起來。
渾身是血昏迷不醒的饅頭出現在名大校門口,被經過的師生髮現及時送到了醫院,搶救後暫時保住了性命,但後半生卻只能躺在病牀上過植物人的生活……這件事很快在整個名古屋市,乃至整個日本傳的沸沸揚揚,很多人都在茶餘飯後議論着:看,這學生在反對首相參拜神社的活動中表現的太出頭了,現在遭到報復了……
接下來的幾天,反對參拜神社的活動果然勢弱了不少,尤其是名古屋大學的抗議活動,幾乎停止了。
看來殺一儆百計劃還是有效果的,饅頭……你的犧牲是值得的。
佐藤躲在黑暗中得意的想到。
然而就在他自鳴得意,準備找渡邊和井上共同慶賀的時候,勢態忽然發生了鉅變——原本被佐藤認定因爲饅頭的忽然出事,而嚇破了膽子再也不敢生事的學生們,忽然像事先串通好了似的,掀起了更加猛烈更加難以想象的反對熱潮!
“激進分子試圖用張宇的事情來震懾我們,這更加體現了他們的心虛與不安!我們要戰鬥!堅決抗議日本內閣參拜靖國神社!!”
一時間,這樣的標語貼滿了日本各大城市的大街小巷,這樣的傳單雪片般飄舞在角角落落,饅頭的事情並沒有起到任何佐藤想象中的震懾效果,反而變成了導火索,眨眼間便點燃了所有抗議者們的怒火,越來越多的民衆開始斥責激進分子的野蠻也殘暴,義無反顧的加入到了反抗者的隊伍中,更有越來越多不明真相的“和平人士”開始給名古屋警方施加壓力,希望他們能早日找到幕後黑手,給可憐的中國留學生一個交待……
隨着警方緊鑼密鼓的調查,佐藤漸漸感到了不斷逼近的危機感。他心裡明白,只要警方找到自己犯罪的證據,就會以“激進分子代表”的身份將自己推倒公衆面前,成爲風口浪尖上的負面人物,充作“打擊民族激進主義”運動的犧牲品……
終於,佐藤決定再次跑路了。他很快辭掉了大學講師的工作逃離了名古屋,踏上了渺茫的逃亡生涯。
那麼,該何去何從呢?
躲在機場隱秘的一角,透過大號墨鏡注視着窗外來來往往的人羣,佐藤忽然覺得很迷茫。
這個自己一直熱愛着的,一直狂熱的支持着的國家,此刻卻沒了自己的容身之處。
整個日本恐怕是呆不下去了,自己遲早會被警方捉到。即使不被警方發現,如果讓那幫學生們發現自己是罪魁禍首,肯定會將自己羣毆致死,甚至千刀萬剮……
就在佐藤感到茫然時,渡邊的一個電話再次改變了他的想法,也徹底改變了這個故事中所有人的一生。
渡邊並沒有像佐藤那樣準備逃離,而是繼續在名古屋逗留了下來。更碰巧的是,渡邊所在的醫院,正好是饅頭所住的醫院!
渡邊在電話裡告訴佐藤,不可思議的事情再度出現了——經過這幾天的觀察,饅頭居然有恢復清醒的徵兆了!當時在倉庫裡的時候,渡邊曾很有把握的說過,饅頭能活命就不錯了,而能清醒過來的機率,大概爲二十萬分之一。所以當時三人很放心的將饅頭扔在了名大校門口,而並沒有將他滅口然後扔進海里……
然而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樣奇怪。這個二十萬分之一的機會,現在居然要成真了!
這個消息無疑于晴天霹靂,讓佐藤剎那間僵住。
只要饅頭一清醒,極有可能會回憶起在倉庫裡發生的所有事情。
那麼自己,渡邊、井上,三個人即使逃到天涯海角也絕無容身之處!
所以,決不能讓饅頭醒過來!決不能讓他說出真相!
而保證一個人絕對不會說出真相的方法,就是——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