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的上午,林宇出現在了羊城火車站,和他在一起的還有那個滿臉愧疚的男人。
男人告訴林宇,老太太並不是住在羊城,而是距離羊城有五百多公里遠的一個四線城市。這些信息,都是當初他在詐騙的過程中從老人家嘴裡聽到的,老人希望兒子能夠快點回家,所以不惜把自己的家庭住址也告訴了綁匪。
男人說自己和老人通了很多次電話,一開始都是要她儘快籌錢,到後來兩個人竟說起了一些綁架之外的事,比如她兒子小的時候,還有她的老伴在幾年前就已經病逝了。
男人充分相信老人已經把自己當成了她的兒子,所以纔會說那麼多家人之間纔會聊的話題,可是老人慢吞吞的行爲又讓他很惱火,光是去銀行取現金就花了整整一個星期的時間,這中間還給男人打了好多次的求助電話。
要不是確認她的賬戶上真的有三十萬,男人可不願意冒這麼大的風險,和被詐騙的對象持續通話。到最後,就連男人都開始懷疑,老人是不是真的擔心自己的兒子。因爲他在電話裡面已經聽不到老人焦急的語氣,甚至還會有意無意的跟自己扯一些家長裡短。
男人覺得老人可能有點神志不清了,所以不得不又在電話裡作嘶吼狀,一邊嘴裡喊着媽,一邊叫她儘快把錢拿過來贖自己。
老人終究還是出現了,和電話裡面約定的一樣,她沒有向警察報案,而是非常準時地站在了交接的地點。男人從老人的手裡拿過布袋的時候,意外地沒有在她的眼神中看到任何仇恨。
因此男人才會更加愧疚,他覺得在自己出現之前,老人一定生活在一個非常純粹的世界。在她的生活裡沒有詐騙這種東西,周圍的人也都是善良而友好的,所以她纔會如此輕易的上了自己的當,就算面對着綁匪也沒辦法憎恨起來。
五百多公里,乘坐高鐵只需要兩個小時的時間,林宇透過車窗看着外面不斷向後退去的山野,臉上有些怔怔出神。男人負手站在過道上,他的存在與否對其他乘客都是絲毫不影響的,有端着泡麪的乘客手臂直接劃過了他的身體,也有推着餐車的乘務員將整輛車子從他的身體中間穿透過去。
剛死不久的男人一開始還不太適應這樣的狀況,他會在過道里笨拙的左右閃躲,最後發現其實自己讓不讓道都沒什麼差別,於是便對着死神露出了一個尷尬的笑容。
林宇冷眼旁觀着男人的一舉一動,他發現男人的痞氣和他的行爲舉止出現了不太和諧的反差,如果在現實生活中看到這樣一個板寸又帶着一點兇相的男人,一定不會想到他會因爲站在過道里面讓路,而忙得暈頭轉向。
所以就像那句古話說的,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嗎?死亡會激發出一個人本性中的善良,他希望在這個世界留下的東西是美好的,自己生前做過的錯事,也希望能夠在死後一一彌補?
林宇想起了一部很經典的武俠《神鵰俠侶》,其中有一段裘千仞經過一燈大師的點化,想在臨死之前求得瑛姑原諒的故事。小時候的林宇還很不能理解,既然人都要死了,爲什麼還在乎別人原不原諒自己,反正最終都是要撒手人寰的。
但是當了死神之後,林宇已經越來越能明白這樣的心境,正因爲快要死了,纔會更加對自己犯下的錯誤耿耿於懷。愉快的事總是很快就忘記,但人生中的遺憾卻會永遠銘刻在心裡,而且這種遺憾在臨近死亡的時候會數倍的放大,也就會有了這麼多徘徊人間不肯離去的亡魂。他們都有心中難以放下的事情,這已經成爲了他們最後的執念,就像裘千仞最後一口氣懸了三天,獲得了瑛姑的原諒之後才得以圓寂歸天。
如果男人現在還活着,他也許不會對老人有那麼大的愧疚,他或許會選擇一個偏僻的地方躲起來,靠老人的錢來養活老婆孩子,一輩子都不想再和那個老人取得聯繫。
但死亡很快就讓男人的性情發生了轉變,他沒有了生活的顧慮和纏身的債務,也很快就要離開人間,去往另外一個世界,男人心裡的愧疚反而被放大了,他在乎的只有自己做過的這件錯事,所以纔會想去見一見老人,在她的面前贖罪。
兩個小時後,林宇和男人一起走出了火車站,他們又在廣場上搭乘了一輛大巴,前往老人所在的縣城。
還好,男人仍然清晰地記得老人所在的住址,通過在手機上進行搜索,很容易就能夠找到詳細的交通指引。
這是一片丘陵地帶,大巴車在山腳的馬路上彎彎繞繞,偶爾還會經過一段坑坑窪窪的路面,讓車裡的人全都隨着大巴搖晃不停。
周圍滿是綠樹青山,還有一片片盛開着油菜花的田野,這是一個安靜美麗的小縣城,林宇不禁想起了自己的故鄉,這個時節,不知道家裡種的油菜田開花了嗎?
大巴又開了一個多小時,纔在縣城的汽車站停了下來,林宇打了一輛的士來到老人所住的片區,裡面都是一些年代久遠的居民樓,狹窄的巷子沒辦法讓汽車通過,林宇只好下了車,一邊問路一邊往前尋找。
看得出來這些住房已經年代久遠了,大部分的外牆都已經斑駁發黑,還有一部分居民樓甚至全都是由木頭建造的。巷子的旁邊有一條潺潺的溪流,它永遠都在不知疲倦的流淌着,偶爾看到老人坐在自家的屋檐下靜靜的看着前方,他們的神態平和,長時間一動不動,一切彷彿都因此變得緩慢起來,時光就像是在他們身上停止了。
林宇已經記不清自己走了幾條小巷,他感覺自己好像誤闖入了另外一個世界,身處其中就彷彿永遠都走不到盡頭。問了最後一遍路人,林宇擡頭看見了一座獨棟的小屋,老太太的家應該就是那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