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裡面種植的都是用來獲取木材的樹木,年幼的許飛航當然不知道這種樹木屬於什麼種類,只是在他的眼裡每一棵樹都看不到頂端,粗大的樹幹也常常要兩個大人才能合抱起來。
伐木是一項危險的工作,需要伐木工人精準的技術,以及對當時風向的隨機應變,才能夠讓樹木倒向預先指定的一邊。許飛航的父親雖然自認爲這麼多年來都沒有出過差錯,但還是難保萬無一失,所以他是不希望帶兒子上山的。
可是在那片山區裡面,許飛航基本上沒有什麼玩伴,也沒有兒童設施供他玩樂,所以許飛航經常央求着父親帶他上山去。對許飛航來說,山林深處是一個神秘的地方,每次上山都似乎跟着父親來了一次有趣的探險。
父親抵不過許飛航的軟磨硬泡,所以偶爾還是會帶着他走進山林,許飛航的父親覺得只要自己小心一點,應該不會發生什麼事情。
作爲一名伐木工,許飛航的父親需要到山上把已經長成的樹木砍倒,之後在空出來的地方種上樹苗,如此一來,這座山上的樹木纔會無休無止地繁衍下去。
許飛航曾經問過父親,爲什麼這麼快就要把樹苗種上去。父親用淳樸的話告訴他,現在他砍的每一棵樹都是上一代人種下來的,經過了幾十年的成長,它們才變成了可以換取金錢的木材。而此時種下的樹苗,是爲了子孫後代,等到樹苗長大的時候,他們就有新的木材可以砍了。
當時許飛航聽得似懂非懂,不過感覺那些樹苗應該是爲自己而種的,等自己長到像父親那麼高大的時候,也就可以同樣到這座山林裡面來砍樹了。
許飛航發現父親砍樹的主要工具,是那一把看起來很厲害的電鋸,不過偶爾也要用到斧頭這種簡單一點的東西。許飛航認真地看過父親砍樹的過程,他會先用電鋸在樹幹的一邊鋸出一個傾斜的口子,看上去就像一張張開的嘴。然後在樹幹的另外一邊,沿着嘴巴的底部鋸出一條縫隙,兩邊的斷口並不需要完全吻合,通常只在接近中部的位置就停下了。
這個時候大叔其實已經被切割得差不多了,只有中部一小塊位置還是連接起來的,不過擡頭朝大樹的頂部看去,它仍然安安穩穩的立在那裡,就像是在它身上沒有發生任何改變一樣。
接下來,便是砍樹最關鍵的一步,許飛航發現自己的父親會在這個時候特別注意風向,如果樹梢被風吹的出現了擺動,他就會非常謹慎地停下來,等到樹木重新靜止纔會進行下一步的動作。
砍樹通常都會選在一個豔陽高照的天氣,所以基本上不會出現颳大風的情況,許飛航只記得有一次父親還沒有準備好,樹木就直接被風颳倒了。那一次大樹倒向了完全相反的方向,許飛航的父親憑藉自己的經驗,立馬就抱起兒子躲到了另外一個方位,總算是有驚無險的避開了。
當樹木處於靜止狀態的時候,許飛航的父親便會把一個錐形的木塊插進樹幹一邊的縫隙裡,然後用虎頭在木塊上輕輕敲打幾下,隨着木塊的深入,大樹的底部開始左右不平衡,樹木便會倒向預先設定好的地方。
每次看到幾十米的龐然大物轟然倒下,許飛航就覺得那是最刺激的時刻,他一邊捂着自己的耳朵一邊躲在父親的身後,感受着腳下的大地都因爲樹木倒下而出現了微微的顫抖。
出去砍樹通常要在山林裡面待一天,所以父子倆的午飯也是在山上解決的。每到正午的時候,許飛航的父親便會找一個陰涼的地方坐下來吃飯,他們面前往往有一條不知道從哪裡流出來的山泉水。
中午吃的東西是母親準備好的盒飯,父親的飯盒比許飛航的大了一倍還多,那個時候許飛航常常在想,父親怎麼能夠吃下那麼多東西。
兩個人都端着飯盒在山林裡面安靜的吃着,他們能夠聽到遠處傳來的鳥叫聲,還有近處山泉水叮叮咚咚的聲音。
在許飛航的印象裡,他們吃飯的地方總是安靜而優美的,坐在屁股下的青草比毯子還要柔軟,前方流着泉水的山澗石壁上長滿了青苔,偶爾還有幾朵不知名的野花從兩旁斜生出來。渴了就到前面去喝幾口山泉水,那裡的水質總有一股淡淡的清甜味道,那個時候沒有可樂,山泉水就是大山贈與他們最天然的飲料。
母親準備的盒飯菜式通常都很簡單,不過許飛航的飯盒裡往往會多一個雞蛋,而父親則是沒有的。雖然吃着不那麼豐盛的飯菜,飯盒也常常只剩下一點溫熱,但許飛航每次在山林裡面吃飯,都能夠胃口大開。
一棵倒下的大樹、一條潺潺流動的山泉水、還有兩父子拿着飯盒坐在草地上吃飯的背影,這個畫面恐怕許飛航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許飛航的父親去世以後,他很快就離開了那座山林,直到現在也沒有再回去過。於是兒時的經歷成了許飛航最美好的回憶,他經常會把這段回憶拿出來,像影片一樣不斷在自己的腦海裡反覆播放。
許飛航漸漸發現,這些美好回憶裡面居然都有父親的存在,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原來兒時的美好都是父親帶給他的,他沒有任何再怨恨父親的理由。
本來許飛航想繼承父親的職業,成爲大山裡面一名普普通通的伐木工,因爲他還記得,父親曾經在山林裡面給自己種下的樹苗。
可是在高考填報志願的時候,許飛航的願望受到了母親和繼父的強烈反對,他們不認爲當一名伐木工能有什麼前途,更何況他的高考成績可以報一所很不錯的院校和專業。最終,許飛航成了羊城大學計算機系的一名大學新生,這個志願其實是當年他的母親幫他填寫上去的。
回想起過去的種種,許飛航只能微微的嘆了一口氣,他將父親寫給自己的信展開,認認真真的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