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在這裡吃飯吧。”挽起頭髮洗手做羹湯的顧思陌,除了嚴笑,其他人都沒有見過。
客廳的厚毛絨地毯上薛葉盤腿坐在那兒,翻着最新一期的品牌訂做雜誌冊,嚴笑也跟他一起看着。
“藍色適合小哲,你看這種立領多帥氣!”薛葉拿着畫冊比劃着,裕哲神色專注地聽着廚房裡的動靜。
所有的人都彷彿約好了似的,對於裕哲即將離去的事實避而不談。
就如同一場普通的聚會,主人在廚房裡忙着招待大家的食物,而其他人則坐在客廳裡玩樂。顧思陌的身上圍着圍裙,專心地切着菜,她旁邊的人正是唐宇。
她沒有想到唐宇會進廚房,儘管他也做不好確切的事情,卻總是在恰到好處地遞上她需要的工具,沉默地幫着忙。
“唐宇,下午薛葉會帶裕哲去挑選參賽的衣服,我可能纔有時間前去那邊拜訪。”顧思陌往燉的紅燒肉里加着醬料。
唐宇神色平靜:“好,今天是週末,他們都會在那邊吃飯,不用特意通知,下午我打電話說一聲就行了。”
“有什麼需要我特別注意的事嗎?”顧思陌問道,“你希望我如何幫你解圍?”
唐宇遞上切好的薑片,搖了搖頭:“平常對待就好。”
面對不熟悉的人羣,顧思陌僞裝自己的能力他已經早有領教,此時也沒有特別的囑託,他們正在忙着,原本狹小的廚房裡又進來一個人,阿泰的大個頭往廚房門口一站,空間更顯得擁擠。
“什麼時候能吃飯?”阿泰憨憨地問道。
“再過一會兒就好。”顧思陌對阿泰非常地客氣,這麼多年他纔是真正一直都在裕哲身邊的人,智商略有缺陷卻有顆赤誠的心。阿泰笑了下就退了出去。
很小的房子,因爲有了這麼多人變得擁擠,卻透露着濃濃的家常氣息。這感覺對於他們來說,都覺得陌生,卻又都無法抗拒這種氛圍。
嚴笑心不在焉地陪着薛葉看着精品導購畫冊,眼神總是溜向廚房的方向。
那兩個人忙碌在廚房,那感覺就像是一對招待朋友的主人家,自她出生以來,都絕少會踏入廚房半步,平時在顧思陌這裡,她也總是翹着腿坐在沙發上看着她忙碌,從來也沒有想到過去幫她的忙,思索着的時候嚴笑摸出一支菸,剛叼到嘴上就被薛葉拿掉。
薛葉將那支菸重新放回到煙盒裡,“姐,別抽。”
嚴笑這才反應過來屋子裡還有個病人,她摸了摸鼻子,嘆了口氣:“我出去走走。”
嚴笑下樓沒多久,剛在樓下點着煙,薛葉就跟着一起下了來。
薛葉從她的手裡接過那支菸,狠狠地大口抽了一口,因爲吸的太猛嗆住了呼吸道,咳嗽的時候眼睛裡泛起水霧:“咳咳……姐……”
嚴笑毫不客氣地拍了薛葉的腦袋一下,手掌接觸到他柔軟髮根的時候心裡又軟了起來,轉爲無可奈何地愛撫,就像揉着偏疼的寵物:“葉子,你別這樣。”
“姐,你已經不生我氣了?”
“我幹嘛要生你氣,因爲你搶着做了紅門接班人?傻球,你姐我是那麼小心眼的人嗎,一開始就是生氣你自作主張,現在想想是我自己想到太簡單……”嚴笑如平時那樣滿不在乎地笑了下,“其實你心裡都明白,不過是爲了哄我開心的吧?”
“我不是……”
“葉子啊,有那麼在意嗎?”她朝着樓上的方向看了一眼,“我怕你受到傷害,像那一年似的,把自己關起來不說話,看着模樣就讓人擔心。”
“我不會的。”薛葉鄭重地保證。
“如果你覺得最後能陪到他走,慢慢能放下,就最好不過,”她繼續揉揉他的頭髮,“你說你那時候多像只小狗,我哄着陪了好幾天你才肯跟在我後面出來見人,最後就變成個到處撒歡的花花大少,讓我白白擔心你這麼多年,現在才知道你心裡這麼有主意,以前的擔心都是庸人自擾。”
“我知道以後該怎麼做,別擔心我。”
“臭小子!”嚴笑呵呵笑了,有些失落地搖了搖頭,“咱們家出了咱們兩個不按常理出牌的怪胎,也夠讓他們頭疼的。”
“姐,你要是再下手,我也挺你的。”
“挺個屁啊,勉強來的有什麼意義?我和思陌……從來都不是一掛人,雖然想到心裡就不爽透了,如果是你的話,你能撕破臉下手?”
“我會盡力爭搶一個位置。”
嚴笑看着一臉認真的薛葉,重重嘆了口氣,“所以我不是你啊,我不捨得。”
他們上樓,飯菜已經擺上了茶几。
所有的人都盤腿坐在地毯上,薛葉立刻過去擠在了裕哲身邊,將阿泰擠得往地毯的邊緣挪了挪。
長方形的茶几,裕哲,薛葉和阿泰坐在左側,唐宇,顧思陌和嚴笑坐在右側。
紅燒肉很大的一盆,光是看着就覺得香,油都被煮了出來,肥而不膩糯香滿口,顧思陌的廚藝就是很家常的水平。
小時候沒有什麼特別好的吃食,肉總是很久才能吃上一頓。孩子都愛吃肉,她從小就霸道,所以裕哲總是將肉都挑給她,自己吃着紅紗肉裡的土豆。
裕哲什麼都看不見,薛葉將肉夾到他的碗裡,他卻忽然說道:“姐姐有在吃嗎?”
“我在吃。”
“我的也給你。”
“有很多,你吃就好。”薛葉衝口而出,看到裕哲的神色黯淡了下,努力地笑了下,“有很多啊……我還以爲跟以前一樣只有一小碗,我總是忘記現在已經不是以前了。”
裕哲彷彿活在某個過去的時空裡,認真說道:“姐姐,我能給的都會給你。”
阿泰覺得安靜的怪異,正扒着飯的姿勢停了停。
一時桌上很是靜寂,薛葉捏着筷子的手停頓在半空中,悄悄收了回來。
嚴笑用勺子舀着湯,微不可覺地嘆了口氣。
唐宇不動聲色地安撫地碰了碰顧思陌的背。
只有顧思陌一直微笑着,回答道:“好啊,只要你覺得開心。”
聽到她這麼回答,裕哲嘿地笑了下,俊美的臉上現出燦爛的笑容,爲這樣的回答歡喜不已。
顧思陌看起來在微笑,可是那微笑一點不愉快,只有聲音是輕快的:“你多吃點我就會開心。”
裕哲不管是吃飯做事,因爲不能視物,總有種緩慢的溫吞,一切都求穩。
聽了顧思陌的話,他自己舀了一大勺飯塞到嘴裡,不小心嗆到然後又很快地噴出來,帶着油漬的米粒噴在身邊薛葉的身上,乾淨整潔的黑色風衣上沾滿了米粒,薛葉還沒反應過來,阿泰已經很手快地拿着紙巾撥開薛葉爲裕哲擦拭着嘴角,並用一隻手護着他試圖不讓他們看到。
顧思陌慌亂道:“要不要緊,有沒有嗆到,我倒杯水給你……”
茶几上明明就有水杯和水壺,她拿着茶壺的手一直在抖,水噴灑在桌上,唐宇接過她手中的壺倒了一杯水。
薛葉因爲沒有照顧人的經驗顯得茫然發怔,呆呆地坐在那兒看着阿泰忙碌。
裕哲低着頭用手捂着嘴,阿泰站起身將他扶到衛生間裡去,顧思陌急忙追了進去,卻被阿泰推了出來:“哥不喜歡這種時候別人看到。”
這頓飯卡看樣子是沒法吃了,嚴笑爲薛葉擦拭着身上,他垂着眼睛坐在那兒,在看到嚴笑擦拭過的紙巾時猛地睜大眼睛攥住她的手。
雪白的紙巾上,白色的米粒上,沾染着細碎的血沫,裕哲方纔坐過的地方,阿泰擦拭他的嘴角留下的紙巾上也是觸目驚心的鮮紅,他如夢初醒般地跟到衛生間門口,拉住了顧思陌,張口聲音全然嘶啞:“怎麼會這樣?”
清洗過後的裕哲乖乖坐在那兒,任由現場唯一鎮定的唐宇爲他檢查,原來是咬破了舌頭。
藥物抑制了裕哲的知覺,所以他感覺不到疼痛,身體的器官卻都在迅速惡劣地衰竭,連咬到舌頭都無法感覺到,他哪裡還有味覺,又怎麼可能嘗得出來顧思陌燒的飯菜是什麼味道?
裕哲有些無助地低着頭,想要縮起來。
沒有人願意在自己在意的人面前是這個樣子,他吸了吸鼻子,神色裡有做錯事的孩子纔有的委屈:“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姐姐你不要生我氣,不要不理我。”
顧思陌蹲在裕哲身邊,將臉埋在雙手裡,努力了好幾次也無法吐出一句完整的話,那聲音聽起來顫抖的讓人心也跟着顫起來,嚴笑更是見不得她這樣,別過臉去不忍心再看顧思陌。
“沒事的啊,我怎麼會生你的氣,我永遠都不會生你的氣。”
爆發的哭聲來自於阿泰,他搖了搖顧思陌:“哥爲什麼跟我說他就要死了?死了是不是以後我就看不見他了。”
薛葉一拳重重地打在牆壁上,煩躁而無措的揪了揪自己的頭髮。
事實就是這樣,裕哲的每一分鐘情況都在惡化,沒有人有能力改變這一點,而每個人都在掙扎着想要求一個更好的結局。
而裕哲,只是仰起臉來,忽然充滿希望地問道:“葉子,那下午我們還去買衣服嗎?”
站在牆邊的薛葉肯定地回答道:“當然去。”聽到他肯定的回答,裕哲依然如同那天晚上露出輕鬆歡快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