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送上來的情報成倍增加,幾乎都與城主比武有關,完成談判的鐘衡就留在龍王身邊,幫他審閱文書。
“沒什麼價值。”鍾衡揉了揉兩邊的太陽穴,看着桌上三四尺高的紙張,納悶自己是怎麼看完的,“都在猜來猜去,龍王可是讓璧玉城吃了一驚。”
鍾衡其實只比其他人早三個時辰知道消息,因此他一樣吃驚,而且一直希望能得到解釋,可龍王幾天來保持沉默,只是讓他閱讀成摞的情報。
“大家對龍翻雲的印象怎麼樣?”顧慎爲問。
“很好。”鍾衡知道龍王終於要說明真實想法了,“這一個月來,他在護軍府深得民心,真有不少人覺得他就是城主的最佳人選。”
“龐靖什麼反應?”
“他很憤怒,不過他更憤怒的好像是龍王公佈自己的真名實姓,他想掩飾,還是很明顯,大家都對龍王名諱感興趣,他卻裝作毫無不意,呵呵,報名那天,龐靖的確失態了。”
“所以他早就知道我的身世。”
鍾衡點點頭,對龍王的復仇執念,他寧願採取敬而遠之的態度,不會像方聞是那樣明確提出反對,也不會跟殺手一樣從旁鼓勵,“看來是這樣,龐靖當了這麼多年中間派,最終還是投向親哥哥,跟太后一黨結盟了。”
“就這點比較奇怪,大將軍龐寧、中常侍嚴沁本是一派,可龐靖和閹侍張佑的做法好像並不一致。”
“嗯,張佑名義上只是中原使節的隨從,現在正副使都死了,他卻留在中原軍營裡不走,龐靖到任之後。兩人從未見過面,好像在彼此各自行事。張佑是不是還有事瞞着龍王?”
回想那個膽小如鼠的閹侍,顧慎爲說:“應該沒有,他只是在等下一步的指示。”
話題好像離城主越來越遠,鍾衡並不着急,反而很喜歡這種慢慢摸索式的談話。“不管因爲什麼原因,張佑,或者說嚴沁,有意拉攏龍王,甚至不惜得罪金鵬堡,龐靖的用意是什麼?他接受獨步王的賄賂,那就是要與龍王爲敵了?”
“龐靖是敵人。”顧慎爲對這一點確定無疑,“但他不是接受賄賂之後才與我爲敵,而是早就做出選擇。孟家的財產不過是鞏固關係的象徵。”
“既然龍王之前跟他從沒有過接觸,那結怨就必然是上一代的事了。”鍾衡很自然地得出這個結論,開始擔心龍王是不是走得有點太遠了。
顧慎爲看透了丞相的心事,說:“龐靖肩負着中原朝廷委派的任務,這束縛了他的手腳,也給璧玉城制定了規則,我會遵守規則,起碼到目前爲止。這套規則對龍軍更有幫助。”
“龐靖是要將城主之位送給獨步王嗎?”鍾衡有點急迫地將話題轉到城主上來。
“我猜不是,第一。還沒有跡象顯示蕭王在中原失勢,他制定的西域策略應該不會做出重大改變,第二,只爲了一個城主,獨步王似乎沒必要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利用孟家的財產。他完全可以取得更大的利益。”
“讓中原封王。”鍾衡說,這是獨步王一直追求的目標,因爲城主比武而暫時被衆人忽略,他開始明白龍王的用意了,“璧玉城主是一道障眼法。當龍王全力爭奪的時候,獨步王與龐靖卻另有打算,會是什麼?調動軍隊嗎?”
顧慎爲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交給鍾衡,“這是軍師寫來的。”
方聞是人在北庭,這封信花了一個多月時間才送到龍王手裡,他寫信的時候還不知道龐靖的到來,但這並不影響他對大局的判斷。
鍾衡看了一遍,這封信有着典型的方聞是風格,言辭華麗而生澀,充滿慷慨激昂與不容置疑的味道,但核心內容還是清晰的。
方聞是當時得到消息,兩支中原使節隊伍正分頭前往舒利圖與羅羅的駐地,向他們宣告皇帝的恩典:中原願意罷兵休和,並同時策封東西汗王。
受這條消息的影響,方聞是提醒龍王,諸雄並立、分而治之向來是中原的策略,大至北庭小到璧玉城都是這樣,無論蕭王得勢與否,中原都不可能只支持龍王一方。
方聞是由此推測,爲了保持平衡,龍王與獨步王誰當上城主,另一方就會得到相應的好處,以保證璧玉城不會完全受一人掌控。
鍾衡對方聞是的印象一般,覺得那就是一個誇誇其談的書生,看完這封信,他不由得對其刮目相看,身爲丞相,他能幫助龍王出謀劃策,應對近在眼前的危機與敵人,但有些事情是他想不到也看不清的,軍師或許好高騖遠,卻的確想得更長久一些。
“龍王當城主,獨步王稱王,將璧玉城一分爲二,或者共同治理,相互忌憚相互提防,每一方想要取得優勢都要尋求中原的支持,這就是中原人的平衡之道。”鍾衡放下信,“可中原爲什麼不直接並封兩王呢?那樣好像更省事。”
軍師的信給顧慎爲很大啓發,許多事情越想越透徹,“因爲我之前與中原交往甚少,龍王之號若在去年得到承認,我更應該感謝北庭而不是中原。所以中原要給我一個城主,讓我在這個過程中付出諸多代價,到時不由我不看重這個位置。”
“將欲奪之,必先予之。”鍾衡恍然大悟,“這是誰制定的策略?龐寧?嚴沁?蕭王?”鍾衡想了一會,自己給出答案,他是中原人,雖然從來沒當過大官,卻非常熟悉官場規則,“都不是,根本不需要由誰來掌控全局,這是中原一而貫之的策略,朝堂中的派別自然延伸到北庭與西域,這樣一來,皇帝只需輕輕撥動身邊的人,就能影響到千萬裡之外。”
皇帝本人甚至不需要懂得這個道理,對他來說,這一切都是祖先留下的定製,照搬就行了。
鍾衡感到慚愧,自己是中原人,卻不如一名西域的書生看得清楚,“龍王將城主之位讓給龍翻雲,就是要告訴中原,平衡並未達成,若是策封獨步王,同樣也得承認龍王。”
這的確是顧慎爲的計劃,但不是全部,“中原有中原的想法,西域有西域的想法,如果我必須要與另一方勢力共享璧玉城,也絕不是金鵬堡。”
龍王仍是一名復仇者,鍾衡小心翼翼地避開禁區,說:“龍王得另外培養一名競爭者了,曉月堂?她們可不太靠譜。”
不管荷女的野心有多大,曉月堂現在還只是一支弱小的力量,而且顧慎爲永遠也不想與她並立,荷女的威脅不比獨步王差多少。
“你覺得疏勒國怎麼樣?”顧慎爲問道。
“嗯,從領土與人口來說,疏勒國倒是有這個實力,可疏勒太子……我不太看好他。”
“丞相誤解了,我是說你,你覺得疏勒國怎麼樣?”
鍾衡一下子明白了,不由得目瞪口呆,突然雙膝跪下,“龍王……我怕是沒有這個能耐,疏勒建國已久,王族頗有根基……”
“對璧玉城來說,疏勒國太大了,跟中原人一樣,我也想分而治之,疏勒王族自有一份,丞相能不能守住另一份?”
要是按中原的習慣,鍾衡得推辭幾次,但他現在更像是西域人,決定還是將野心明確表露出來,“我絕不會辜負龍王的信任。”
顧慎爲示意丞相起身,“明天你就前往西邊的疏勒**營,接管那支軍隊,熟悉一下疏勒國將領,一旦覺得時機成熟,你就帶人去疏勒國,右將軍尚遼應該又招募到一批士兵了,把他們奪過來,你就是另一位疏勒王。”
鍾衡知道,一切都不是白來的,想實現野心,自己得付出艱苦的努力,但物有所值,龍王所給予的回超出他的預期,“可璧玉城這邊……”
“你不用擔心,我自有計劃,城主的位置不能不要,就算龐靖改了主意,我也要把它搶到手。”
“龍王小心,金鵬堡實力尚存,被逼無路定會垂死掙扎。”
“我就是要逼着獨步王掙扎。”顧慎爲說,蒼白的臉上隱隱露出一層紅暈,沒有減弱冷酷,反而顯得殘忍,“只有讓中原覺得金鵬堡是個燙手山芋,我才能順理成章地毀滅它。”
鍾衡沒有再問下去,離開護軍府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好像年輕了十幾歲,步履輕鬆,恨不得一步邁到數百里外的疏勒國,看看那片陌生的國土,龍王沒說如何分割,他卻已經有了想法,心裡開始制定粗略的計劃。
璧玉城將要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鍾衡心生感慨,不用參與這裡的變化,他感到一陣輕鬆。
顧慎爲還在屋子裡翻揀鍾衡看過的情報,這麼早就將鍾衡放到外面去,其實有點冒險,但是他得安排之後的鬥爭,才能專注於即將開始的比武。
離第一場比武還有十一天,即使上場的不會是他,顧慎爲仍覺得手心微微發熱。
一條情報引起他的注意,看上去無關緊要,鍾衡有充分的理由將它忽略過去,顧慎爲卻從中找到感興趣的內容:吹牛的刀客和想要還俗的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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