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這一天來的經歷,方聞是仍然冷汗直流,“我覺得龍王學還需要一位軍師。”
“爲什麼?有你一個已經夠了。”顧慎爲坐在椅子上,過度疲勞導致的極度清醒與極度麻木交替出現,他已經好幾天沒得到休息了。
方聞是真不願意承認這一點,但他得向龍王說實話,“我不是妄自菲薄,但我的確適應不了太多的陰謀詭計,我更願意替龍王思考一年、三年乃至十年以後的計劃,那纔是我的專長。”
“那你說說吧。”顧慎爲對這個話題還真的很感興趣,連頭腦都跟着興奮不少。
方聞是隨口一說,沒想到龍王現在就要聽,尷尬地咳了兩聲,但這不是難題,他的確對此作過深入的思考,所需要的只是組織一下語言。
“不管北庭今後的局勢如何,龍王是時候考慮中原的反應了。”
“嗯,我聽說衛嵩很想奪下西域,作爲自己的豐功偉績。”
“衛嵩會從中作梗,但他不重要,不管他有多大的野心,都不可能超過中原的大略。自古以來,中原對西域採取的就是羈縻政策,核心就是花費最小代價確保西域永遠站在中原一邊,至少保持中立,中原最大的力量還是要用來防備北庭。”
“北庭恐怕註定要分裂,中原可以騰出手來對付西域了。”
方聞是搖搖頭,神情嚴肅,“還記得誇日王的話嗎?”
“中原人、北庭人和西域人會互相轉化。”
“是,在龍庭待的這段日子裡,我想他的話是有道理的,北庭與中原都曾經遭受過巨大的天災**,就在幾十年前。中原還發生過內亂,險些一蹶不振,但是北庭沒能攻下中原,如今北庭分裂,中原恐怕也沒辦法佔領草原。一方衰弱,另一方總會受益。但是令對方完全臣服的代價實在太大,北庭騎兵往南找不到足夠的草料,中原大軍在草原會面臨缺糧的窘境。”
“這會對西域產生什麼影響?”
方聞是晃動右手食指,“只要沒人過分挑釁,中原就不會向西域派駐重兵。”
“可也不會就此放棄西域。”
“當然不會,所以我希望龍王做好準備,早晚你得接受中原的冊封,名義上向中原皇帝臣服,至於事實——天高皇帝遠。西域更是遠在天邊,龍王仍然獨掌大權。”
“嘿,我親自來北庭求援,難道會恥於接受中原的統治嗎?”
“現在不會,以後可能會。”
顧慎爲略感意外,“軍師何出此言。”
“我有一個預感。”方聞是終於說出自己的猜測,“大量的中原武林人士很可能會齊聚西域,或許現在就已經有不少。”
顧慎爲微微揚起頭。腦子裡的那一點麻木被徹底清除,這正是他需要方聞是的地方。“崆峒派和青城派前來北庭奪取頭顱只是一次預演。”
“而且很巧,崆峒派聽命於衛嵩,青城派受駱家指使,都與中原朝堂相聯,所以我想,這或許是中原朝廷制定的策略。”
“用最小的代價獲取最大的利益。”
方聞是點點頭。“有中原大軍站在身後,刀客們將發揮出千百倍的威力。”
“崆峒與青城無功而返,會不會影響到中原朝廷的決策?”
“我不敢肯定,一項決策有支持者,也有反對者。不瞭解雙方的實力與真正目的,我無法做出判斷。”
“軍師需要親赴中原嗎?”
“不用,一旦道路通暢,我會派人去中原打聽情報,我雖然不是合格的戰時軍師,多少總有用處,在龍王找到更合適的人選之前,還是勉爲其難吧。”
顧慎爲很想就這個問題與軍師多做交流,龍翻雲進帳報告說:“抓回來了。”
前往主帳的路上,方聞是問道:“龍王一早就知道聖日王的比武乃是金蟬脫殼之計?”
“我只是疑惑,聖日王既不英勇善戰也從來沒表現出對士兵的親善,何以突然做出這種決定?在他軍中明明沒有人是阿哲巴的對手,不過這只是猜測,所以我沒有提前對你說。”
方聞是笑着搖搖頭,他已經習慣龍王的風格。
“舒利圖不錯。”快到主帳的時候,方聞是突然說,“連我都看不出破綻,希望他不會太早跟龍王翻臉。”
主帳裡站滿了人,紛紛給龍王與軍師讓路,兩人很快走到舒利圖身邊。
舒利圖度過了興奮而難忘的一天,雖然也是連續幾天沒怎麼休息,卻一點睡意也沒有,看上去比龍王還要清醒一些。
陵墓給近侍軍帶來巨大的震撼,如果不是舒利圖本人拒絕,他們當天就會尊其爲新汗王,小王如今在近侍軍中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他已經下令重新任命軍官,並且將所有軍隊整合爲一,不再區分近侍軍與普通軍隊。
舒利圖心裡很清楚權力的來源,他將身邊的位置留給“王師”,兩人並肩站立,不分高下,左右兩邊則排列着白天投降的幾位王爺與軍中的將領,營帳中間,站着灰頭土臉的聖日王。
聖日王一敗塗地,他想利用諸王軍隊爲自己爭取逃亡時間,結果幾位王爺以最快的速度向舒利圖投降,沒發生任何戰鬥。
“二祖父走得太急了,多年收藏的珍禽與美酒就這麼棄之不顧嗎?”舒利圖聲音不大,但帳篷裡鴉雀無聲,人人聽得都很清楚。
聖日王一愣,對“二祖父”這個稱呼感到陌生,他盯着舒利圖,目光很快轉到龍王臉上,“馬鞭羅羅已經平定邊疆,五十萬大軍不日即會橫掃草原,你們得意不了多久。”
“五十萬?”說話的還是舒利圖,“二祖父是將人和馬都算上了吧。”
帳篷裡響起配合的笑聲,聖日王面紅耳赤。
顧慎爲向舒利圖點點頭,示意軍師留下。獨自退出帳篷,這裡顯然並不需要他。
出帳沒走幾步,他聽到聖日王聲嘶力竭地在喊“老汗王”。
他不想現在就睡,乾脆將懸而未決的幾件事解決。
青城派連夜離開龍庭,但是交出了手中的人質——老汗王曾經提起的女奴,木老頭與屠狗則將柳放生交給青城派。兩人都對事件如此平和地得到解決感到不太滿意。
女奴比小閼氏大不了幾歲,容貌卻蒼老得多,她對自己受到的“重視”感到不可理解,不過說起中原的顧大人,她還是有些印象。
“顧大人非常好……非常好。”女奴還沒有從驚慌中恢復過來,說起多年沒有接觸過的中原話也顯得很生硬。
“你給他生了孩子?”顧慎爲問得很直接,帳篷裡只有他們兩個人,看着老婦,他心裡沒有任何觸動。
“是……”
“幾個?男女?”
“兩、兩個。一女一男。”
顧慎爲沉默了一會,“顧大人和老汗王都死了,你沒有必要再撒謊。”他儘可能讓聲音柔和。
女奴哭了,好一會才說:“顧大人是好人,可我們沒有肌膚之親,那兩個孩子不是我的,也不是顧大人的。”
“是誰的?”
“我不知道,顧大人要我幫忙。我假裝懷孕,假裝生下孩子。就這些。”
“那你怎麼知道孩子不是顧大人的?”
“我猜的,顧大人不近女色,很嚴肅,而且……而且他看着嬰兒的神情,一點也不像是自己的孩子,我有孩子。我知道父親該是什麼樣子。”
老汗王、荷女、青城派,女奴受過太多人的影響,說的話已經沒有幾分可信,顧慎爲有辦法榨出對方的實話,但他沒有采取。
這是不自己的母親。相對於言辭,他更相信直覺。
“給她牲畜和金銀,讓她離開這裡。”顧慎爲離開帳篷之後對龍翻雲說,接着他去見韓無仙。
韓無仙的帳篷裡有一股怪味,顧慎爲聞着很熟悉,“你總算把韓芹殺了。”
“這裡不是曉月堂,缺少工具,藥材也不齊全,實在弄不出花樣來,只好殺了。”韓無仙有些小小的遺憾。
“韓萱真是你女兒嗎?”
韓無仙咯咯笑起來,“這跟龍王有關係嗎?咱們的共同目標只是殺死荷女,至於其它事情,最好互不干涉。”
“韓萱也是一名女蠱,不過功能與獨步王的孫女不一樣,不是殺人,而是——被殺。”
韓無仙手中的幾根頭髮被扯斷,她吹散手中的斷髮,幽幽說道:“小韓芬知道得還不少。”
“跟她無關,荷女不會把這麼重要的事情告訴她,孫神醫說荷女想找到女蠱的製作方法,所以我猜就是這樣。”
韓無仙笑了,整個人伏在牀榻上,仰頭望着龍王,露出嫵媚至極的神情,“你知道曉月堂弟子背叛我的真正原因嗎?荷女承諾解除所有人體內的毒藥,可其中最重要的一味藥引就是我的血肉。我跟荷女必有一死,韓萱是我唯一的希望,爲了培養她,我花了許多年,她能提供世人想象不到的強大內力,能讓我……和龍王天下無敵,我願與你共享。荷女猜到了,但她不知道如何使用。”
顧慎爲沒有迴應這個建議,“聶增和鐵玲瓏是我的人,我不允許你再接近他們兩個。”
“都聽你的。”韓無仙像小女孩一樣臉紅了,“龍王主宰……一切。”
顧慎爲走出帳篷,韓無仙低聲哼着古怪的曲調。
這個夜裡顧慎爲見的最後一個人是離曼,他前去打探日逐王軍隊重現龍庭並追殺龍王的原因,剛返回營地不久。
“西域……西域有變。”離曼臉上的汗水衝出一道道泥溝,他卻沒有擦拭,“多敦王子與金鵬堡、日逐王殘部結盟,聲稱是龍王殺死老汗王。這中間一定有誤解,我們能向多敦王子解釋清楚。”
顧慎爲覺得自己該回西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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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卷結束,絕大多數恩怨情仇還是要在西域解決,再次感謝所有讀者的支持,你們是我繼續寫下去的最大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