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凌晨時分,顧慎爲纔回到南牆酒館的後院,已經有一位焦急的客人等在屋子裡。
客人跟那些想隱藏身份的人一樣,從頭到腳裹在斗篷裡,不過他的身材過於高大,暴露了真相,“你得救我。”
顧慎爲的屋子非常簡潔,只有一張牀、一張桌子和兩把椅子,他坐在其中一把上,疲憊地吐出一口氣,“嗯,發生什麼事了?”
關厚麟看了一眼角落中的孩子,孩子長相俊美,但是手裡拎着一柄長劍,無精打采地歪着頭,臉上漠無表情,好像對任何事物都視而不見,如同幽靈一般,讓關厚麟心裡直發毛,“我要秘談。”
“當他不存在吧,他不會亂說話的。”
“九少主要殺我。”關厚麟略作猶豫,還是開口了,他已經走投無路,實在沒什麼可選擇的餘地。
“你還能逃出來,真是了不起。”
“不,九少主要殺我,只是還沒最後決定,我瞭解他,我比一切人都瞭解他,他會殺我的,然後就會來殺你,咱們的命運是一樣的。”
“我救不了自己,更救不了你。”
“你能,只有你能,我看到了,你有膽子,我見過不少石堡的殺手,九少主手下就有好幾個,他們都不如你,你有膽子,還有殺心,別人會束手待命,你會絕地反擊。我沒說錯吧,你絕不會甘心等死的。”
關厚麟有點語無倫次,眼神中滿是期待,如果殺手楊歡不是這種人,可就讓他太失望了。
“你打算讓我怎麼救你,藏起來,還是逃出去?”
兩個人繞着彎子,誰也不想首先提到那件事,最後關厚麟忍不住了,“都不行,只有一個辦法,不是敵死就是我亡。”椅子上的殺手無動於衷,關厚麟只得將話挑明瞭,“除非殺死九少主,咱倆都不安全。”
“第一,殺他根本沒可能,第二,殺了他更不安全,九少主可是獨步王之子。”
見殺手總是不開竅,關厚麟真有點急了,“對,所以得借用十公子,十公子也想報仇,對不對?他們上官家自己人殘殺,跟咱們沒關係。”
顧慎爲左手支在膝頭,右手握着劍柄,目光陰鬱冷酷,讓關厚麟心中惴惴不安,以爲自己說錯了什麼話,“說下去,你有什麼主意?”
關厚麟鬆了一口氣,“呃,我有一個想法,你看成不成。那個陀能牙陀老大,九少主最忌憚這個人,接連幾次捕殺失敗,讓他很生氣,要是能找到他,九少主這回肯定會親自帶人去殺他,到時候……”
“嗯,關鍵到哪去找這個陀能牙呢?你們可是花了幾個月時間都沒發現一點蹤跡。”
“我們知道他躲在望城巷裡,一直在打聽情報,彭仙人沒死的時候,刀客都不敢進去,如今他死了,現在的彭仙人壓不住,咱們得趕快動手,不能讓九少主搶在前頭。”
顧慎爲沉默了一會,估量對方的誠意,然後開口說道:“陀能牙不在望城巷了。”
“你已經找到他了?”關厚麟眼睛一亮。
“算是吧。”
“那我的計劃……?”
“等我消息,我得跟十公子商量。”
“事不宜遲,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過今天。”
“你得冒一下險,回九少主身邊去,今晚二更來見我,好向九少主傳遞信息。”
關厚麟對自己的未來顯然很沒有信心,張開嘴還想繼續勸說,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披上斗篷,向殺手告辭,“你自己也小心,九少主現在最恨的人就是你。”
顧慎爲點點頭,目送關厚麟離去。
“他很害怕。”角落裡的初南屏突然說道,這個不經世事的孩子難得地也看出一點別人的情緒來。
“他很害怕,因爲要是騙不了我的話,他就死定了。”
顧慎爲站起身,來回踱了幾步,將關厚麟的出現也加入自己的計劃中去,然後叫出隔壁的荷女,一起去見十公子。
上官如也認爲關厚麟是在使苦肉計,“他想利用咱們找出陀能牙,再狠狠羞辱我一回。”她一旦冷靜地思考問題,對哥哥的詭計看得清清楚楚。
“咱們將計就計。”
兩人商量完畢,顧慎爲離開鯤社,回南牆酒館坐了一會,既然彭仙人又“復活”了,呂掌櫃也就不在乎殺手的亮相,大概是爲了彌補當初的態度,他親自端來一杯葡萄酒,熱情地跟楊爺搭訕。
顧慎爲不喝酒,只是盯着鮮紅的酒,那血一樣的的液體能讓他的心思平靜下來。
呂掌櫃介紹幾位客人來見殺手,他們可以要幾杯價格合適的美酒,錢都算在楊爺頭上,他們只需要提供情報。
虯社刀手一大早去掃蕩了胭脂林,沒發生太大的衝突,吵了幾架就離開了,與此同時,虯社還在大肆擴招刀客,一向慳吝的九少主這回大方起來,給出豐厚的待遇,而且沒有限額,似乎想將南城所有的流浪刀客全都集中在虯社。
奇怪的是,向來見錢眼開的刀客們這回卻清高起來,許多人都不接受虯社的聘請,原本動心的刀客,也受到接二連三的威脅,爲此已經發生了若干起打鬥,暫時還沒出人命,但是整個南城的氣氛正在緊張起來。
許小益也跑來了,jì院受到sāo擾,一羣刀客闖進來,不由分說到處亂搜,剛離開沒多一會。
爭得歡哥的允許,許小益帶着初南屏一塊走了,他想讓小劍客見識一下自己打聽情報的能力。
許多人又嗅到了鯤虯大戰的氣味。
顧慎爲再次去見十公子,有一件事他搞不明白,“誰在鼓動刀客們不加入虯社?”
“野馬。”上官如只給出一個名字,再沒有解釋,野馬與歡奴不睦,甚至搞過暗殺行動,因此她給兩人完全不同的任務,甚至不讓他們碰面。
顧慎爲能理解,野馬最適合做這種事情,這名啞少年天生具有奇異的領袖氣質,這在石堡學徒殘殺期間就已得到證實,這幾個月他一定在南城的刀客們中間贏得不少追隨者,他唯一需要的大概就是一名伶牙利齒的翻譯。
上官如沒有將自己的全部計劃說出來,這讓顧慎爲有點警惕,他最清楚不過,誰都有自己的主意,誰都想利用別人,他自己就是這樣。
再返南牆酒館,顧慎爲特意打聽了一下,結果沒幾個人聽說過野馬的名字,更沒見過眼睛分得很開的少年,許小益轉了一圈回來,以萬事通自居的他也對野馬一無所知。
野馬將自己隱藏得很好。
不過他打聽到一條重要的情報,“虯社在關卡附近買了一所宅子,名義上是一羣外地商人來南城玩樂,其實住進去的都是刀客。”
“這消息準確嗎?”
“當然。”許小益瞪大了眼睛,一副受辱的樣子,“我跟小初去看過了,我倆故意招惹一幫孩子,在院門口打架,裡面有人出來攆我們走,小初跟其中一位過了一招。”
初南屏點點頭,不知是因爲興奮,還是跑得太急了,臉有點紅,“一共十五個人,都會武功,而且不弱。有幾個人和你很像。”
“和我很像?”
“石堡的殺手,很年輕。”許小益解釋道。
當晚二更,關厚麟如約而至,他顯得比昨昨還要焦躁不安,像困在籠子裡的熊,來回晃動,恨不得將屋子撞得稀爛。
“怎麼樣?我可等不下去了,再晚兩天,我就得被分屍了。”
“行,按你的計劃行事,用陀能牙引誘九少主出北城,不過,就有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陀能牙已經死了。”
顧慎爲從地板上拎起一隻木匣,放在桌子上。
關厚麟湊過去仔細看了一會,沒錯,那的確是赫赫有名的陀老大,當他還是一名普通刀客的時候,多次見過這位前輩,絕不會認識。
“怎麼會?”
“前天晚上我把他殺了,本來是想用人頭騙取九少主的信任,不過你的計劃更好一些。”
“可是他已經死了。”
“用假冒者代替,你回去跟九少主說,後天五更,十公子要跟陀能牙商談聯合的事宜,不會帶太多人,地點就在貴園桃林外面的荒地,那裡十分空曠,唯一能藏身的地方就是桃林,你要鼓動九少主帶人埋伏在那裡,其它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
“我該怎麼解釋消息來源?”
“就說是我提供的。”
“你?”
“嗯,我忠於十公子,但也不想跟九少主結仇,兩位主人誰出了紕漏,我都有擔責任,就這麼說,反正你來見我,總會被人看到的。”
關厚麟點點頭,“就這麼定了。”
隔壁房間裡,上官如與荷女正等着。
“他會上當嗎?”上官如不如計劃一開始時有把握了。
“難說,九少主會知道所謂的談判是一個陷阱,知道陀能牙的人頭是假的,他會利用這個機會,將陀老大跟鯤社一網打盡。”
爲了弄一個逼真的人頭花了不少時間,顧慎爲就因爲這個纔沒有當時回覆關厚麟,而是約他晚上見面,他需要這個花招,讓九少主確信陀能牙真的與十公子聯合了。
“所以他會將桃林中的伏兵變成陷阱?”
“不會,九少主知道關厚麟騙不了我,知道我不會上當,所以桃林中的伏兵乃是詐兵,他故意露出一點破綻,引咱們去另一個陷阱,就是關卡附近的那所宅子。”
上官如皺了皺眉頭,又笑了,“你們倆的遊戲好複雜,你猜透了他,他猜透了你,照這樣下去,連宅子也是詐兵,真實的陷阱其實在別的地方。”
“也有可能。”顧慎爲腦子有點亂,陰謀像一道旋風,環環上升,規模越來越大,猜來猜去,將一切都抵消了。
“我不管虯社的陷阱設在哪,我就想知道他會躲在哪?”
“九少主膽子太小,絕不會出現在戰鬥發生的地方,可他喜歡一次性解決所有問題,所以肯定會親自指揮這次行動。”
顧慎爲眼睛一亮,九少主很聰明,這或許是他最大的漏洞,結果反而暴露了行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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