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天不知道, 對於現在的崔無敵而言。
死,究竟是好還是壞。
在後來的路上,崔無敵一直都像是一抹遊魂一樣, 卜天想起了一個不恰當的詞, 叫做:行將就木。
在他之前的夢裡, 並沒有感受到崔無敵的那種濃重到要將人淹沒的絕望哀傷, 可能是因爲他當時什麼都不知道, 反而會在夢裡罵他傻逼。
而現在,卜天只覺得難捱。
就連崔無敵說出想要殺了他們所有人的這種話的時候,他也只爲這個人感到悲哀。
現在在他的身上, 已經找不出當年那個帥氣而且幽默的男人的身影了。
他徹底被磨去了所有的棱角,成爲了被仇恨驅使的木偶。
卜天問道:“你確定是這條路嗎?”
崔無敵:“我能感覺到, 已經很近了。”
卜天道:“或許我不應該說這個, 秦欽真的很喜歡你, 他是個挺好的孩子,沒有做錯什麼。”
崔無敵彷彿沒有聽到一般。
卜天道:“我當然也不是讓你迴應他了, 就是,覺得他其實也挺可憐的。”
“什麼是喜歡?”崔無敵僵硬的回頭,反問他一句,“這就算可憐了?”
卜天張了張嘴,無力道:“算了, 你當我沒說。”
崔無敵道:“深愛都能生生剝離, 喜歡又是個什麼玩意兒?”
“這若也算是可憐, 我早就落入阿鼻地獄了。”
卜天再次無言。
兩人一路西行, 到了臨近傍晚, 落日的光暈浸染了天地萬物,天邊的晚霞被塗畫出誇張的顏色, 一個巨大的峽谷出現在兩人的面前。
卜天坐在地上,從揹包裡拿出點乾糧將就着吃了口,問道:“你吃什麼?”
崔無敵冷冷道:“人。”
卜天:“……你現在餓嗎?”
崔無敵:“不想吃你。”
卜天彷彿眼前又出現了一道宏大美麗的光暈,看到了前面的峽谷,然而那種感覺也只是一閃即逝,馬上又恢復了黑暗。
他問道:“我們進去,還是在這裡等他們?”
崔無敵:“他們應該已經進去了。”
卜天道:“有記號嗎?”
崔無敵道:“你自己看。”
卜天知道他在試探自己,但也沒什麼關係,反正也他不是真的完全瞎了,還可以利用意念力,於是慢慢繞着崖壁一路‘看’過去。
崔無敵指了指另一邊,道:“上面畫了箭頭。”
卜天一回頭,果然發現,另一邊的崖壁上有一個一米多長的血紅的大箭頭。
卜天:……
崔無敵倒是也沒有多說什麼,直接道:“走吧。”
卜天發現自己可能根本就沒辦法再隱瞞了。
難爲裘梟難竟然到現在也沒有發現。
突然,卜天一拍大腿,停了下來。
崔無敵停下來,看了他一眼。
卜天痛不欲生道:“我們有耳機啊!”
崔無敵:……
卜天渾身上下來回摸索,從揹包的側兜裡找出了那個無限訊號傳輸機。
主要是他們也沒有迷路,有崔無敵這個人形探測儀在,也不擔心走錯路,所以也沒怎麼費心要和其他人聯絡。
卜天把耳機開機,塞進耳朵裡。
秦欽的聲音從那邊傳了過來,他似乎正在跟別人說話,“不然我們也去找?”
何故的聲音道:“你不要去,相信梟難。”
秦欽聲音低落,應了一聲。
卜天道:“你們在哪?我是卜天,崔無敵就在我身邊。”
秦欽大喊一聲,按住自己的耳朵,道:“啊啊啊小天哥!”
何故也收到了訊號,還未等說話,裘梟難的聲音已經傳了過來,問道:“你們在哪?!”
卜天:“懸呦谷,剛進來。”
“就在那別動,”裘梟難又喊了一聲,“瞿素!”
幾乎就是瞬間,裘梟難和瞿素兩人就出現在了谷口。
卜天道:“忘了有耳機了——”這句話還未說完,就看着裘梟難面若寒霜走了過來,瞬間閉嘴。
裘梟難怒道:“你怎麼不聯繫我!”
卜天也不辯解了,道:“對不起。”
裘梟難壓制着怒氣,閉了閉眼睛,指了指他的鼻子,轉身走了,卜天跟在他的身後。
裘梟難走了兩步又實在生氣,忽的轉過身來用手指指着他,怒道:“你!”
卜天是真的忘了,他因爲是走失的那個,把事情想的簡單了,設身處地,他能理解裘梟難的憤怒,因此什麼話都沒敢說。
何故的聲音從耳機裡傳出來,道:“不要生氣了,趕回來吧,天要黑了。”
瞿素走上前,三個人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消失在了原地。
幾人落腳處其實就在前方,簡單的生了堆火,今晚也就這樣應付了。
何故道:“我們明天就要到了,今晚好好休息,我來守夜。”
“算了吧,”顧一帆道,“昨晚就是你,今天我來。”
戴強道:“我來吧。”
陸浩從善如流道:“那就你們來吧。”
戴強衝他豎了一箇中指。
但大家確實也沒想讓陸浩來守夜,他今天可以說是負傷最重的一個人。
卜天有些不放心,問道:“不會感染?”
陸浩聳了聳肩,示意不知道。
何故道:“應該不會,喪屍也不會感染動物,所以應該是沒有問題。”
卜天點了點頭,窩到裘梟難的腿間,找了個位置對着火光的溫暖,打算睡了。
裘梟難道:“別這樣睡,一會我抱着你。”
卜天便坐起來,靠在他的懷裡。
裘梟難道:“今天我衝你生氣了。”
“沒事,”卜天道,“我的錯。”
“不不不,”裘梟難道,“我不應該那麼對你。”
卜天心道:你還能更狠呢信不?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悄悄話,都有些累了,大家最後經過一番爭執決定讓顧一帆和戴強來守夜。
裘梟難將睡袋拿出來,給卜天包裹嚴實了,兩個人鑽了進去。
卜天道:“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裘梟難低低的道:“嗯?”
卜天:“我的眼睛……看不見了。”
裘梟難:????
裘梟難懵了。
卜天又補充道:“我連着做了很多個預知夢,改變了幾個結局,然後預知就開始脫離了夢境,我有時候在清醒的時候,就能知道下一刻能發生什麼。”
“每次我改變一些事情的走向的時候,視力就會下降,就在昨天……我完全看不見了。”
裘梟難如遭重擊,目光呆滯的看着他。
卜天安慰道:“其實也沒什麼關係,我用意識也能感覺到周圍的東西,也沒有完全瞎啊哈哈哈哈。”他乾笑了幾聲,見裘梟難完全沒有反應,只好停了下來。
裘梟難吞嚥了一下,道:“你——”
卜天平靜道:“真的,沒騙你。”
裘梟難:“……”
“其實也沒什麼啊,”卜天輕鬆道,“我覺得還好,不太影響正常生活。”
裘梟難有些顫抖的用手撫上了卜天的眼睛,指尖是一片冰涼。
卜天忍不住道:“……你別嚇我了,說句話吧。”
“沒事,”裘梟難像是在安慰他,也像是在安慰自己,道,“沒事,我養你。”
卜天笑道:“好好,我等你養我。”
裘梟難閉了閉眼睛,將他拉向自己的懷裡,久久未語。
卜天終於說出這句話,他本打算任務結束再告訴裘梟難的,今天的氣氛正好,他突然就直接都說了出來。
不過這樣也挺好。
長夜寂靜無聲,篝火的火光漸漸地暗淡下去,偶爾炸出兩朵火星,然後隨着寒風微微起舞,天空與地面沒有分界,都是一團黑霧,一顆星辰也無,又像是一個死一樣的冬季夜晚,冷漠,呆滯。
顧一帆坐在一塊大石的背後,靠着它擋着寒風,微微有些打盹。
有一條微微發着淡光的藍色水流緩緩地向着他們流去——
它流過了顧一帆,完全沒有被發現。
最後,它到了卜天的頭頂。
順着睡袋,灌注進了卜天的身體之中,卜天驟然睜眼,瞳孔一陣耀眼的藍光。
卜天者——七感具通時,六感具滅——
是以天地萬物爲你的眼,你的耳,你的鼻,你是風,是雷,是草,也是天地萬物——
卜天緩緩地從睡袋裡爬出來,裘梟難毫無知覺。
他緩緩地順着這條水流來時的路走去,眸中的藍色光暈像是一汪水一般,在眼裡肆意流淌。
拐過安營的山谷,順着一條狹窄的山間縫隙,走去。
天地之間一片無盡的黑暗,只有一個少年,跟着一道泛着藍光的河流,行走在世間。
越往前走,水流越寬,空氣中漂浮着藍色的光點,縈繞在他的身邊。
直到他走出這條縫隙窄道,眼前的場景霍然出現在眼前。
巨大的藍色湖泊出現在他的眼前——
從水中反射出來的光將四周照亮,卜天彷彿要與它融爲一體!
“你終於來了——”一個聲音說道。
“天選者,我等了你太久。”
四周的液體紛紛向着卜天靠攏,泛起一陣陣漣漪。
那女聲道:“就是現在,醒來!”
一道巨大的屏障豎起,漸漸地逼近了卜天,將他團團的圍住——
卜天困在這藍水屏障之中,失去了空氣,開始掙扎起來。
藍水越來越多,將他徹底淹沒——
突然,從他的身後伸出了一雙手,直接插進了藍水之中!
裘梟難薄脣緊抿,冷着一張臉將卜天給拽了出來!
卜天倒在地上劇烈的喘息了幾口,茫然的看着他。
瞿素道:“跑吧。”
那個女聲的聲音從裘梟難出現的那一刻,便消失了。
卜天在臨近窒息的那一刻,似乎觸摸到了死亡的感覺。
他腦海中紛亂的記憶排山倒海一般的向他壓了過來——他腦海中一片混亂,很多聲音在叫囂着,很多根本屬於他的記憶正一點一點的腐蝕着他。
裘梟難一巴掌拍在他的臉上,道:“醒醒。”
他有些磕絆的站了起來,晃晃蕩蕩的向前邁了一步。
就是一瞬間,所有的記憶全部回籠歸位。
藍水慢慢地向後退去,卻又不甘心一般的不肯離去——像是在恐懼裘梟難一樣。
卜天的意識從未如此清明過,他回過頭來,看了一眼裘梟難。
裘梟難抿緊嘴脣,沒有說話,瞿素站在他身後,有些不安的掃視一圈。
卜天頭也不回,單手伸出,藍水瞬間洶涌澎湃的衝着他們兩個撲過去!
裘梟難不躲不避,直直的看着他。
洪流停在了他的眼前,一眨眼就能用睫毛碰到的距離。
百獸慢慢地聚集在了他的腳邊,臣服一般的跪下前蹄。
卜天身後就像是星辰大海,那場面盛世宏大——
任務行動小組的人似乎也聽從了召喚,一個一個的出現在了山谷之中。
他們從睡夢中被叫醒,那個一直被追隨着的聲音將他們一路指引在了這裡。
卜天如王者巡視自己的領地一般,將他們挨個打量。
所有人站在原地,莫不敢動。
藍水蔓延在所有人的腳下,唯獨錯開了瞿素和裘梟難。
卜天的聲音猶如洪鐘一般威嚴有力,響在衆人的耳邊,壓在他們的頭頂。
卜天道:“從今以後,我爲王者,號令天下,莫敢不從。”
裘梟難痛苦的搖了搖頭。
衆人震驚的看着他,所有人在覺醒時所聽到的聲音,都和卜天現在的聲音一模一樣!
卜天:“世人污濁糊塗,將天地毀成如此摸樣,愚者弱者不足以活,唯強者方能生存!”
衆人靜靜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