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不過季劫還沒走,又有人找上來了。

季劫剛看見王思維的時候,實際上不想搭理他丫的。上次被管天任攔着沒揍他已經很給面子了,這會兒季劫看出來王思維是專門到他家門口等自己,可一點都不想讓他進家門。

於是季劫低下頭裝沒看見他,徑直往家裡走。

王思維卻厚臉皮地湊過來,對着管天任使眼色,眼睛都快擠抽筋了,管天任也不走。無奈之下,王思維只好先攔住季劫,然後小聲說:

“季劫,那天是我不對。”

這句話說得又快又輕,好像故意不想讓人聽見。

然後王思維切換成平時說話的語氣,道:

“今天來,我是有事情要告訴你。”

“我不想聽。”季劫看他就來氣,冷着臉,推開他就要往前走。

“季劫!”王思維喊了一聲,表情變得非常認真,“我是真的有話要對你說。跟你父親有關。如果你不聽,我怕你日後會後悔。”

季劫一怔。

這時一直跟在身後的管天任突然變得憤怒,他對王思維說:“你又瞎說什麼?快滾。”

王思維怒道:“我絕對不是瞎說。”

王思維說完這話,又朝季劫那邊喊:“季劫,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我爸爸是刑辯律師嗎?我——”

管天任走上前推搡王思維,要把他從這裡趕走。季劫聽他說了幾句,比較在意,就道:

“你接着說。”

但管天任不願意了,他仍舊把王思維往外推。王思維學過柔道,管天任在打架方面又是外門,對付不了他,很快就被王思維給躲了過去,管天任只能焦急地看着他走到季劫面前。

王思維整理一下衣服,他清了清嗓子,看着季劫的眼神非常正式。

“我知道我平時不是個靠譜的人……也總是愛開玩笑,你不信我。”王思維這樣說着,自己本人也很尷尬,低下頭不看季劫,過了一會兒繼續道,“可是有些時候,季劫你真的可以信我。那天有人拿板磚砸我的腦袋,我知道他們是誰。季劫,我爸的工作太能招惹人了,他們事務所不到兩百個律師,有三個被人追殺。律師的家人也是被報復的對象,我小學就被陌生的叔叔壓在地上掐脖子……你能想象這種情況嗎?”

王思維口齒清晰,平時總愛說些不着調的東西,突然如此認真,季劫都愣了。

管天任似乎知道他要說什麼,近似瘋狂地要趕走王思維,可季劫聽得認真,甚至上前握住管天任的手臂,示意管天任不要多管。

管天任瞪大眼睛看着季劫,說:

“季劫,這個人的話你不要信。”

“先聽聽他說什麼。”季劫頷首,打斷管天任的話。

王思維看着管天任,管天任氣喘吁吁,毫不放棄地試圖用手堵住王思維的嘴。大夏天,他額頭上流了汗,不知是不是冷汗。

他掙扎的激烈,季劫甚至要用兩隻手鎖住管天任的腰,於是很不耐地說:

“你怎麼了?讓王思維跟我說兩句話也不行嗎?”

“不行!”管天任喊道,“他說的都是胡話!季劫你也知道不是麼?!”

“……”季劫沉默了,他看了看王思維的眼睛,就見這人雙目黑白分明,抿着脣,臉頰輪廓分明,是一副和往常絕不一樣的認真、嚴肅模樣。

季劫把管天任往家裡推,順手關上門,說:“那我聽聽就行了。”

管天任氣急跳腳,在嘗試打開門的這段時間內,王思維已經抓緊時間把想說的話通通說了出來。

“季劫。”王思維看着他,“你爸爸真的是……貪污受賄,他現在被帶去審訊,你要想見他就趁現在,過了這段時間,他被批准刑事拘留,你就別想看見你爸了。”

季劫睜大眼睛,這麼短時間內也不明白他到底是什麼意思,只能說一句:“……你說什麼?”

管天任打開門,差點把王思維給推到地上。

季劫扭過頭,張口剛想說王思維你他媽又瞎說,但看看管天任,發現他臉上一片驚恐的死寂,那些話就變成了:

“……他說的是真的嗎?”

這句話是對着管天任說的,管天任張着口,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答。

他該怎麼說呢?他早就知道了,所以催着季劫趕緊離開這裡,出國,省得跨省調查到季劫身上?

——如果他這麼說,季劫的立場多尷尬,他又怎麼跟季文成交代。

季劫一下子急了,因爲他看管天任不回答自己,心裡還在自我安慰着,想王思維肯定是騙人。

誰貪污啊?季文成?!那個站起來比他高大比他強壯,正義感十足,又古板又敏感,對所有人都富有同情心的男人?

“……我不信。”季劫退後兩步,抓住王思維的領子,說,“你爲什麼總是盯着我爸爸?你是不是看不上我住這樣的房子?所以你才污衊他?”

王思維握住季劫的手,焦急道:“我是怕你再也見不到季文成!你看他!你看他!”

王思維拽住季劫後腦的頭髮,讓他看管天任,同時吼道:“你看他這幅模樣,像是不知道的人嗎?”

季劫不看管天任,不知是不想看還是不敢看,他只是大聲說:“不可能!你知道嗎他是我爸!我爸他每年都去捐款,供兩個貧困學生讀大學,他錢包裡只裝一百塊錢,他所有的錢都給我,他不會。不可能……”

“隨你怎麼想!”王思維說,“我就跟你說一聲,愛信不信!”

“我不信!”季劫幾乎跟王思維扭打起來。

“你爲什麼不信!你憑什麼不信!你不想看看你爸爸嗎?”王思維被他打了下巴,疼得眼前一黑,“好,就當我騙你!”

“不是我不想看他!是他一直把我往外面推!”季劫吼道,“他、他不……”

“廢他媽什麼話!”王思維趁季劫走神的時候,一把抓住他的喉嚨,喊,“不把你往外推難道還帶着你跟他一起進監獄嗎?你爸!貪!污!了!你聽懂了嗎?!!”

管天任從後面拽王思維,口中不停吼‘你閉嘴’。

三人的聲響把前院工作的管天任父母也吸引過來。季劫喘着氣,心臟‘咚咚’跳動的聲音巨大。

他鬆開拽住王思維衣領的手,放鬆下來,嘆息着掃視管家三人。

季劫什麼都懂了。

他沒說話,舔了舔有些發白的嘴脣,季劫推開大門,走進自己的房間。

季劫先給母親打了電話。

母親隔了許久才接聽,季劫聽出她聲音裡的疲憊,這疲憊持續了多長時間?爲什麼自己現在纔想問問,‘爲什麼’?

“媽,我爸呢?”

女人那邊悄無聲息,用手捂住了全部的哽咽。

“你爸他忙,還在外面出差。我不是跟你說了。”女人溫柔道,“季劫,你好不好?”

“好、好……”季劫扶住自己的額頭,坐在牀邊,“我很好。媽,我想問,我爸呢?我爸現在,真的,在哪裡?”

母親的聲音遮蓋着情緒,顯得格外冷靜:“在外地,我也不知道在哪裡呢,等他回來我再給你打電話好嗎?”

“媽,你別騙我。”

“我騙你什麼?”母親露出‘你在講笑話’的笑聲,“季劫,你在說什麼呀。”

季劫深吸一口氣,說:“我爸是不是……被抓進去了?”

“你胡說!”母親凌厲地打斷季劫,氣得雙手發抖,“你胡說!季劫你胡說!”

季劫吼回去:“是啊我知道我在胡說!所以我爸爸呢?我爸爸在哪兒啊?”

“……”

“……”

“……”季媽媽嘖的一聲,抱過站在旁邊默默垂淚的季遠,實在不知道怎麼跟自己的大兒子說,半晌才道,“他出差了,我怎麼知道他在哪裡?”

“您別騙我了。”季劫急道,“好,我現在就回家。你等我。”

“季——”

沒聽母親說完,季劫就掛斷電話,慌亂了一秒就冷靜下來。沒錯,王思維說的很對,他只是跟自己說一個消息,信不信全憑他。可無論信不信,只要現在回家,他就什麼都知道了。

掛斷的瞬間,母親連忙打電話回來,但是季劫沒接。

他在想自己怎麼回家。以往都是季文成將機票錢打過來,由管家幫忙買機票。但現在管家那邊是行不通了,季劫直接給楊懷瑾打了電話,說讓他幫自己買機票然後郵寄過來。

“……你腦子清醒嗎?”楊懷瑾沉默了一下,說,“你現在回來幹什麼?”

“我回來看看。”季劫被他潑了一盆冷水,不過沒生氣,還說,“怎麼,你不想見我嗎?”

“不想。”楊懷瑾說,“你好好準備出國的事情吧。多大的人了,怎麼這麼戀家?季劫哦,我簡直受不了你,大老爺們要不要這麼粉嫩?”

季劫沒被他忽悠過去,他甚至聽出楊懷瑾言語間的焦急,頓了頓,試探道:

“不。我一定要回去。”

“不行!”楊懷瑾大喊,“季劫你聽我說,你就在那兒給我呆着,別亂跑,過段時間我去看你行嗎?”

天啊,楊懷瑾,那個喜歡笑眯眯對人說話的人,季劫最好的兄弟,他對季劫大喊着說‘不行’。季劫記不清楚楊懷瑾到底有沒有跟他說過這兩個字,但清楚的知道楊懷瑾以前和季劫說話絕沒有像現在這樣強勢過。

季劫沉默了,他聽到楊懷瑾焦急的呼吸聲,那人還在絮絮叨叨地說着類似‘季劫你不要想家’‘男子漢不能一直這樣’之類的話,但季劫一概不聽,只在下一秒打斷他的話:

“八□□,你是不是知道什麼了?”

“……”

“……我爸,到底怎麼了?”季劫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沙啞,“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連你都騙我?!”

季劫憤怒了,他覺得誰都可以騙他,但楊懷瑾不行。

楊懷瑾什麼都沒說,他的聲音再沒有以往的溫和,反而顯得冷硬,他道:“你安心在那邊,這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幫你應付。”

“在個屁!”季劫朝楊懷瑾吼,“你在幹什麼啊楊懷瑾?!我爸到底怎麼了?你爲什麼這樣遮遮掩掩的?我爲什麼不能回去啊?我要回家你聽到沒有!”

“不能回!”楊懷瑾也急了,兩人在電話裡對吼,“你回來幹什麼啊?你知不知道我……你爸爸!爲了讓你出去!費了多少努力啊季劫?!”

“所以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季劫氣得捶牆,緊緊攥着手機,差點把拖鞋扔出去,他拼命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

季劫性格執拗,認定的事情一定要做,無論楊懷瑾說什麼,他都強調‘我一定要回東北。’

楊懷瑾氣得大罵‘你瘋了’,最後終於妥協,說道:

“……你回來沒用。”

“……”

“今天早上,……刑事拘留了,就算回來也見不到季叔。”楊懷瑾深吸一口氣,“逮、……呃,他們的理由是貪污受賄。但也能可能是洗錢罪,量刑會縮短,季劫你不要擔心,無論發生什麼事,這裡有我。”

季劫只感覺眼前一黑,胸口那處熱得厲害,有滾燙的東西順着鼻腔流到上脣,季劫隨手一擦,卻怎麼都擦不乾淨。

“你怎麼不早告訴我?”

楊懷瑾怒道:“告訴你有用嗎季劫?我跟你說你別犯渾,現在能跑一個是一個,我們費了那麼大力氣要把你往外弄,你這時候回來就是打季叔的臉你知道嗎?”

“……八□□。”季劫聲音平穩,但總覺得有什麼鹹東西往嘴裡鑽,他做出吞嚥的動作,輕聲說,“我爸爸從小就……喜歡跟我對着幹……”

他這麼說着,又覺得自己好像說倒了,嗤的一聲笑了,但很快沉默下來。

“……他總是逼我做我不願意做的事情。你看他逼我的事兒我哪件做了?我是不會聽他的……”季劫閉上眼睛,室內開着空調,但他後背出了不少冷汗,“我這要是走了,我媽,我弟弟可怎麼辦?”

“……”

“所以啊。”季劫笑了一聲,莫名有些悽慘,“他讓我做什麼。我偏偏不做。”

“他讓我走,我就不走。”

……他想護我周全。我不許。

我不讓。

季劫頭痛欲裂,伸手要捏一捏額頭,這低頭一看,卻看到自己掌心裡、連帶着幾根細細的指頭上,染上一片片不均勻的鮮紅,季劫一怔,然後又有幾滴血順着臉上流下,‘叭’的一聲,落到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