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一輩子都在守, 幼年時守着自己無憂的童年,青年時守着自己那顆迷茫的心,中年時守着有關那個永遠不會回來的人的思念……
到了老年, 他仍舊在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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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上一月, 絮絮飛雪。
這是一片遠離大國與村落的密林, 氣溫自然要低上許多。自來也不知道, 大蛇丸的身體是否撐得到春天, 如若能再撐久一點,那是再好不過的了,可是……
“咳咳, 咳咳……”
房內大蛇丸的咳嗽聲將自來也的注意力拉了回來,三步並作兩步跨入房間, 自來也看到了扶着牀邊不停咳嗽的大蛇丸。
“大蛇丸……”
見到自來也, 大蛇丸卻低低笑了起來, “怎麼了嗎,自來也, 你那一副見到鬼的表情。”
“哈?”自來也張大嘴巴瞪着雙眼,不到一秒便開始炮轟大蛇丸。“大蛇丸你真是不知好歹,難得我自來也大爺有點好心情擔心你的身體,你……你非要橫屍野外你才甘心嗎?”
說完自來也便愣住了,牀上的大蛇丸愣了一秒, 接着微眯起雙眼, “自來也, 你這是……在擔心我?”
自來也有些心虛的別過臉, 臉頰還驀地飄起了兩朵紅暈, 這不禁讓自來也暗罵自己沒出息,都六十好幾的老男人了, 怎麼還像個情竇初開的小毛孩子?
呸呸呸!誰情竇初開了?和蛇戀愛還不如去找鼻涕蟲呢!
自來也心中一陣翻滾,面上的表情也愈發嫌惡起來。
“怎麼了,我說錯了嗎?”
自來也一驚,往後退了幾步,直至抵上門板,眼底有些慌亂,他可不知道大蛇丸什麼時候離他這麼近了。
大蛇丸低低笑了幾聲,“還是老樣子啊,自來也……”最後三個字大蛇丸說得極爲緩慢,刻意壓低的聲線盡是說不出的千迴百轉,纏綿至極。
自來也渾身一震,擡起手指着大蛇丸,聲音有些顫抖,“大、大蛇丸……你、你要做……做什麼,你現在是病人,病人就該回牀上躺着。”
“我已經躺夠了。”
“那也得再多躺一下,不是都說蛇是種要冬眠的動物麼……”自來也不抖了,抿着嘴,面色越發暗沉。
大蛇丸只是輕笑,折身走向牀榻,那清瘦的背影刺得自來也雙眼發酸,曾經的曾經,那背影是那麼的挺拔,雖談不上偉岸,但卻給人一種威嚴,而現在,卻變得一點也不挺拔、不威嚴了,反而像個孱弱的纖細少年。
啊……雖然這樣的比喻不適合用來形容大蛇丸,但事實就是如此。
他再也不是那個即便是戰火紛紛也傲然孤絕的男子了,他亦不再是那個即便是弒師滅祖也不動分毫的男子了,他被病痛折磨着,如今也快邁入七十的他被病痛折磨了約半輩子,最終卻還不是什麼都沒得到。
或許也不能說是什麼都沒得到,自來也想,起碼他還在他的身邊,一直守着他。
不知何時,雪落得大了些,簌簌的飄着,天地間都瀰漫着聖潔的氣息,院子裡種的櫻花樹枝上壓滿了雪,遠遠看去,像是白色的花朵在大片大片的盛開。
自來也的眼神忽然變得憂傷而落寞。
如果能撐到春天的話,一定能好起來的吧,如果能撐到櫻花盛開的話,一定會好起來吧……
這些年,自來也都抱着這樣近乎祈求上蒼的想法走了過來,那麼今年,也一定……
“自來也,我要睡了。”
沙啞低沉的嗓音喚回了自來也的思緒,眼神回到大蛇丸身上,語氣晦澀不堪,“不是才醒的嘛……”
“你忘了,蛇都是種需要冬眠的動物,這可是你說的。”大蛇丸談笑着的樣子讓自來也突然有種回到年少時期的錯覺,那個時候,大蛇丸真的是個如水一般淡泊的少年呢……
過了許久,自來也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嗯……那你好好休息。”
從房間退了出來,合上木門,自來也靠着門,脫力的滑了下來。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這樣,說了不到幾句話大蛇丸便會睡覺,他們真正相處的時間其實很少很少,然,他的生命,是否也像這時間,只有很少很少?
自來也甩甩頭,不去想,——因爲不敢想。
靜靜的呆坐了一會兒,自來也便從地上起身,搖晃着離開了。
門內的大蛇丸眯了眯眼,橙黃色的豎瞳裡什麼都映不出來,或許是屋內嫋嫋的薰香遮住了所能見到的事物,又或許是他本身就沒在注視什麼。
不過這種說法似乎不對,從很早之前,他就開始注視了啊,真的是很早很早……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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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以後,大蛇丸就很少醒了,每次自來也端着藥去看的時候,他都在昏睡。今天,自來也抱着一絲希望推門而入,映入眼簾的是坐在牀邊笑得淡泊的大蛇丸。
“啪。”瓷碗在地上砸成碎塊的聲音在這寧靜的小木屋中顯得格外突出。
大蛇丸笑意更深了。
自來也連忙蹲下,去拾起地上的碎片,顫抖的雙手和佈滿紅暈的臉頰使他看上去像個孩童,未見過世面的……孩童。
大蛇丸顯得很愉快,“真像個小鬼頭呢,自來也,沒想到現在也還是一副毛毛躁躁的性子。”
自來也拾碎片的手頓了頓,更加低着頭,“我再去端碗藥。”
“不必了。”大蛇丸出聲制止了自來也,“扶我出去看看櫻花吧,很久沒有和你一起喝酒了。”
自來也聞言一怔,瞪大眸子,一臉不可置信,就這樣過了幾分鐘,自來也才重重的點了點頭。
正如大蛇丸所說,院裡的櫻花已經開了,不過卻只有那麼稀疏的幾朵而已,反倒有些像花期之後的殘破光景。
但即便是這樣,自來也仍很開心,端着白瓷小碟子,喝得很快,清酒很快見了底。
對面的大蛇丸看着眼前不斷說着往事的人只是笑,也不插話,靜靜聽着,臉色也不似先前那般蒼白,反倒透出一絲紅潤。
迴光返照。
自來也僅僅想得到這個詞,於是端着碟子的手頓了下來,清酒在碟子中搖晃了幾下便安靜下來,一片櫻花飄了下來,恰好落在酒面,散開一圈圈清圓的水紋。
自來也微微出神。
大蛇丸從石凳上站了起來,彎曲着背,臉湊近自來也。
自來也的心莫名躁動起來,有什麼在叫囂着,就快要衝破他的心房。
大蛇丸伸出了手……
“咚、咚咚……”
自來也艱難地嚥了一口唾沫,渾濁的雙眼裡卻清晰的映出了大蛇丸的臉,那是一張俊美的年輕面容,時間並沒有在他臉上留下刻痕。
自來也突然很想逃跑。
“大蛇丸……”
“花瓣,落在你頭上了。”
大蛇丸攤開手掌,纖白的掌心上一片花瓣靜靜地躺着。
自來也忽的鬆了口氣,“我、我去拿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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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自來也倉促離去的背影和周圍飄揚着的櫻花一起定格在大蛇丸的眼裡,那樣一副不算太美好的畫面在他的世界裡成了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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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自來也端着一壺酒回來時,卻看到大蛇丸趴在石桌上,似乎是睡着了,他的背上積了些花瓣,被風一吹,便什麼都不剩了,只有他手心裡的花瓣還安靜的躺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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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來也在櫻花樹下找了個平坦的地方,立了塊石碑,青灰色的,卻什麼也沒有刻上。
自來也端着小碟子,靠着石碑盤腿而坐,視線停留在頭頂那開得絢爛的櫻花樹枝上。
結果到最後,你還是沒能看見櫻花盛開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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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一輩子都在守,幼年時守着自己無憂的童年,青年時守着自己那顆迷茫的心,中年時守着有關那個永遠不會回來的人的思念,到了老年,他仍舊在守。
——守着一塊沒有名字的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