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現下流水再鬱悶, 也不能像從前那樣,拿着筆刷刷刷地寫下來,像倒苦水似的, 把事兒記了, 封了口, 寄給陸遠賀看。那時寄出信的時候是什麼心情?流水想了想, 好像那些煩心事一併打了包, 塞進去了;然後全身會輕鬆良多,煩惱也沒那麼亂了。
流水知道的,雖然自己人品也並不佳, 但陸遠賀一直來,都助她良多;她還想着要依仗着他對自己的喜歡, 撒歡鬧騰的, 終究不是個事兒。流水深嘆一口氣:簡直就是痛失吾愛啊……咦?這說法有點偏了。
雖然流水很有與那公主來一次正面交鋒的心思, 但顯然寒蟬不會讓她這麼做:“你到這裡來,就已是給碧玉師兄添麻煩了。他如今在朝堂上, 畢竟還是前朝將軍之子,怎麼說,非議也比他人多。故而,若能得以皇家的支持,自然是不錯的。”
流水眼巴巴地看着寒蟬, 可憐兮兮地道:“那我呢?”
寒蟬白了他一眼:“你剛下溪山的時候, 一年多沒見着碧玉了, 我看你也過得挺好啊。”
“那能一樣嘛!”流水怒, “有了山珍海味誰還想去吃清粥小菜!而且這個山珍海味還不停的在你眼前晃悠, 你心中能不想麼,能不亂麼?”
“亂吧亂吧, ”寒蟬手一攤,一副老氣橫秋看穿人世一般,“你亂個心思有什麼。怕只怕,這朝堂亂了,那可不是一兩人乃至幾十人的事兒,這是天下蒼生的事兒。你可知戰事一起,多少人爲之喪命,別以爲這跟你沒關係。”寒蟬停了停,擡頭看了流水一眼,見她一臉正經似乎在認真聽講的樣,又道:“你可聽過這句詩?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深閨夢裡人。大格局一壞,每個人都逃不掉會受牽連。”
流水思路卻飄得有點遠。可不是麼,溪山派當時也不過是幾個掌門與前朝皇室有點關聯,而溪山派的弟子呢,則是大都是後來才收入門中的,那隆德帝一怒,便是滿門皆滅。帝王一怒,伏屍千里啊。流水努了努嘴,道:“可我覺得這個皇帝挺不好的。”
寒蟬看穿了她的心思,緩緩道:“你道哪個當了皇帝能有多好?古往今來,坐得穩的,莫不是心狠手辣,下得去手的那一個。一人坐在那位子上了,看着下面人的嘴臉,一個個看似恭敬,一心爲國爲民,卻有幾個是真正忠心的?他自己估計也看不清,故而寧可錯殺一百,不可放過一個。而這般好麼?是不好,但若是給了他人可趁之機,一日叛亂,那麼毀的不僅是他,更是天下百姓。這天下既然是他的,我覺得,只要他稍微有點腦子,定是比那些大臣們還要望得黎民百姓安居樂業的。”
流水氣結:“好了,你現在書讀得多,我說不過你了。你就去覺得這皇帝好吧,小心些,別成了他眼中的‘寧可錯殺’的那個,到時候我看你這張嘴皮子還辨得過他不?”
寒蟬擡頭撇了她一眼,道:“小人心思。”
“……”流水無言,默默扭頭,準備跟碧瑤再說兩句公主啊碧玉需要皇室的支持啊什麼的,看着她再哭一會兒。
宛城此名,倒是比洛水城廉城什麼的直接了多:此處甚多官窯私窯,是古往今來陶器的產地,全國各地的碗大部分都由此出產,故曾經一度名爲碗城,但有任皇帝以爲此名甚是不雅,故改名宛城。
流水不願在碧玉府上想着亂七八糟的費腦子,準備邀了碧瑤一起,去個私窯,學做個杯子瓶子什麼的玩玩。碧瑤心情不佳,看着流水,嘆了口氣,搖搖頭,不願去鬧騰;流水心下不爽:“你要死不活的作甚?你當初還差點被迫嫁了個傻子呢,怎地沒見着你這樣唉聲嘆氣的,你把你從前那氣勢拿出來呀!”
碧瑤幽幽地看了她一眼,滿眼閨怨:“你以爲誰都跟你一樣啊,什麼時候都會有着一股熱血衝上腦子來?在班家我又沒有心儀之人,自然要怎麼撒潑怎麼撒潑了,在此處怎麼可以呢?我可是要保持溫婉賢淑的模樣的,你不知道,我大師姐可教過我了,男人吶,可是最不喜女人鬧騰的;再漂亮的女人,一鬧騰,那檔次,就蹭蹭蹭降下去了。”邊說還邊從上往下打量着流水,目光最終落到她腳上,然後再緩緩一嘆。
“怎樣?我的檔次降到地裡面了是嗎?”流水冷哼一聲,又接着說道,“當初也不知是誰淚流滿面地說都是自己太重視姿態啦,還不如我這般輕鬆自在的。哎呦,斷了奶就忘了娘是不。”
碧瑤亦是哼了一聲:“姑娘家家的,什麼斷了奶忘了孃的,說話一點都不講究。”
流水抱着臂,悠悠閒閒地看着她:“我總算想通了爲啥碧玉沒想着帶你走了。你當日肯定也注重着姿態吧?肯定就算哀怨也得說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雖是不喜,但也不願給班家帶來麻煩吧?哎喲,裝得好看吧,閃着腰了吧?”
此乃碧瑤心中痛處,故而怒視流水兩眼,揮了揮袖子,往裡屋一走,順便“砰”地一聲,拉過屏風把流水進內屋的口子給嚴嚴實實地當了。
流水嘀咕:“還當我非賴上你不可呢。”然後掏了掏內袋,翻出安然安逸安適三人的賣身契,拍了拍,嘆道:“還是白紙黑字的來得實在啊。”
安姓三人果然是靠譜的,聽聞流水的提議後,果斷放下了手中三缺一的麻將牌。只是流水很疑惑:“你們三人怎麼打着四人的麻將?”
安然笑:“不礙事不礙事。事先拿一沓給那方砌着,不出便是。正好免得安逸那小子記牌算牌的。”
流水點頭:“唔,安逸他父親是賭徒來着。果然是從小耳濡目染。”
其實那幾人倒也不是多乖巧,只是打了這幾日麻將,也膩了,正想着換個花樣玩呢。得,正巧流水湊上前來了。
幾人尋了一處小私窯,牌匾上掛着“久窯”兩字,看着還算賞心悅目。安逸先跑進去打聽是否有師父教學,最好是速成法;流水在店門外悠悠地搖着扇子,頭頂是明晃晃的日頭,流水眯了眯眼,心想,哎呀,就是要這樣纔對嘛,有個小弟探路,纔有老闆的樣子嘛。
由此可見,就算流水日後富甲一方了,也定然是個土豪而非儒商啊。陳易那種溫文爾雅的,然後又能吃人不吐骨頭的,流水是再學三輩子,估計也學不會。
安逸很快跑了出來,道:“正好正好,這窯子專門有給遊客教學,自己做點東西的作坊。”
“什麼窯子窯子的,”流水眼一瞪,道,“不要說得那麼曖昧不明,不知道的,還以爲我帶着你們逛窯子去了呢。”
安姓三人默:難道不是窯子嗎這明明沒錯啊,而且我們確實是在逛窯子吧,你現在不是還女裝嗎你說你逛那個窯子人家也不讓進啊,何況宛城到處都是做瓷器的,大家都知道此窯非彼窯,掌櫃的果然思路發散得很廣啊。
流水大擡步,跨進了有些昏暗的久窯裡。還不忘小聲對身旁的幾個跑堂的教學:“注意了,看到沒,像來這種人生地不熟的地兒,一定氣勢要擺好,這樣人家纔不會輕視你,蒙你,綁架敲詐你。”
……是啊可是這不是對男子的嗎你一姑娘做得這麼霸氣真的好嗎。
沉默許久,安逸又小小心地問道:“額,掌櫃的,上次你被綁了,難道是因着你……這種氣勢沒拿捏好?”
流水扭頭,眼中升起熊熊火焰:“聽說主人可以體罰家奴的,安然你明兒幫我去查查?怎麼的打不算違法?”
安適手肘碰了碰安逸,笑道:“掌櫃的莫氣,安逸也是關心你嘛,想來肯定是掌櫃看着太和藹可親了,故而歹人才敢下手,但最後肯定也是被掌櫃的感化了,不然怎麼可能那點銀子就讓掌櫃完好無缺的回來了呢。權當玩了一圈嘛。”就是這一圈玩得確實貴了些。
流水哼了一聲,算是接受了這個說法。進了更加昏暗的作坊,見一老師傅,站在幾個像是學徒的人中間,正認真指導着幾個人的作品,暫時沒有理會站在門口的四人,流水也算懂規矩,看着人家這副樣子,也沒有出聲,乖乖的站着,打量着陌生的那幾人。
適應了光線後,流水方纔看到,學徒共有三人,兩男一女,各自專心地做着,那兩男子似乎是認識的,時不時能對上幾句話;而那女子只顧着自己埋頭捏着那些泥巴,離那兩男子位置也甚遠,估摸着是一個人來玩的。流水一下子對此女子就心生好感:自己是沒那個本事獨自來這廂玩鬧了,沒那種孤身一人面對的勇氣;這女子看上去頂頂不錯呀,唔,長得也很漂亮。
待到老師傅交代了幾句後,方纔走了過來,很和藹地笑道:“抱歉,讓諸位久等了。”
流水亦笑:“沒事沒事,師父教得認真,作爲您的學生自然也是高興的。”安姓三人亦在旁邊賠笑,想着流水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招式越來越嫺熟了。
師傅與幾人寒暄了幾句,說了自己家中也算是世代做瓷器的,如今年紀也大了,這個久窯又有兒子媳婦頂着,自己也無須忙活太多,故而來教些閒散過客,想着讓人體驗一下做陶瓷的快活,自己也算找點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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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可悲可嘆的是,流水後來才發現,這做陶瓷一點都不快活。
暫且還說此處。流水先聽了些師父的講解,隨後被分到了一坨黑乎乎的泥巴;安姓幾人自然是會讓流水先挑位子的,流水想了想,挑了那個姑娘對面的位置,隨後安姓幾人才也到了位子上。
流水此刻近了許多才看清對面佳人的模樣。佳人肌如白雪,齒如含貝,見流水望着她,嫣然一笑,倒似上好瓷瓶,柔美溫婉,優雅流轉,萬千風情,使得流水有些發怔,似要醉倒在那片春色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