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流水很沮喪,白日沒事的時候,躺在別院的躺椅上望着幽藍的天空,時不時有鳥兒飛過,突然想起陸遠賀。似乎和他呆着的日子,都很輕鬆,無論何時,都不似如今這般心焦。想了想,似乎也許久未與他聯絡,便拿了支筆,開始給陸遠賀寫信。
“陸右護法:
展信佳。也不知你溟濛教的事情處理得如何,介於這封信我準備交給溟濛教教衆再轉達給你,我就不多談溟濛教的事情了,一來我不知,二來也不能給你惹麻煩是不是。
想起我在廉城的時候,覺得每日經營凌雲閣,應付各種人,很無聊,很煩躁。現下突然又懷念起那種日子了,那時候最大的事情不過應付些吃霸王餐的,叫安然他們扔出去便是了。或者說在溪山上的日子更好,除了跟幾個其他院的吵吵架,我師父也不逼着我練功,於是便是和寒蟬一起四處玩,四處闖禍了。往事逝去不可追,陸右護法啊,我現今以我師父傳人的身份,接了第一個病人。我真心不想丟他的臉……
陸右護法啊,你見過你身邊的人,生命慢慢逝去的時候麼?我覺得我本來就是個沒良心的,想當年,溪山被滅門,我又做了什麼?還不是好吃好喝地活着了。可當我身邊的人,慢慢開始走向死亡的時候,我覺得比他在我面前被一刀割了還不好受——不過我倒也沒見過誰在我面前被一刀割了的。
可是人都會死的不是嗎,我本來就那麼想的,人那,活着只是長短不同而已,最後不過都成了那一捧土灰。他也不過是短了點兒,提前知道了日子而已。只是爲什麼我那麼不好受?或許是我是大夫,我參與了這次死期的編排,我努力與命運在扳手腕,然後感到很無力,所以我不好受?
咳,其實我問你這麼多有什麼用,我這裡不方便,你又不能回信。陸遠賀,我真是一個矛盾的人是不是。
最後祝陸右護法一切順利。如果你出了什麼事,還是不要告訴我好了,我突然發現我的心臟沒有那麼強悍。
但但凡還有一口氣,就記得要來找我。說不準我的第一個病人就被我治好了呢,這毒可是一夢三生,世上會解的人估計不超過五個……往好處想,也許我很快就會成爲神醫了。
雖然說了不提你那溟濛教的事情了,但我還是想問一句:你們那個教的事情怎麼那麼多?你什麼時候能解決完?顯然其他人找樂子的能力不如你,下次來帶我出去玩吧。”
寫完了信,流水在出門買藥的時候,順便把信給了安逸,讓他們三人去找溟濛教近處的分壇,信到了那兒,自然就有人呈上給陸遠賀。
爲了避免被溟濛教教衆偷看,流水特地在信封上寫了兩個大字“戰書”,又在反面封口處寫上“拆者即視爲接受在下挑戰”,想來一般教衆都沒那個膽剛接對右護法的戰書。
而流水回到陳府,對於衆人的打聽和討好都懨懨地不想理,直接走到了陳易的小木屋處,扶着陳易,讓他出門曬曬太陽。陳易的臉上又多了幾道口子,嘴多動幾下就會又裂出血來,坐在椅子上,安靜得像與背後的樹木爲一體。
流水站在他身側,無聊地踢了踢地上的落葉,嘆了口氣:“陳易啊,我覺得你或許是我第一病人也是最後一個病人了。我發現病狀什麼的,書上寫的是一回事,讀來是一回事,再到自己親自看到是另外一回事了。我不想當大夫,太痛苦了。”如今,流水也懶得跟陳易客套,便不再叫他陳公子,改爲直呼其名了。
陳易道:“不是這般的說法。你現在覺得難受,不過是因爲我是你第一個病人。你原本就把治病救人想得太簡單了,誰能每每幾服藥開了,給病人服下去,就立馬妙手回春?若是你日後真成了大夫,生生死死的,見多了,反倒就習慣了。”
“是麼。”流水點點頭,“你說的或許是沒錯的。不過還是算了,我還是開家店,逢年過節的請個戲班,熱熱鬧鬧地唱上幾曲,大家吵吵嚷嚷的,開開心心的。可以努力研究新的菜式,研究怎麼把店鋪佈置得更舒適,研究有什麼吸引客人的方法……不要像現在這樣,有心無力的。”
陳易淡淡地開口:“並非有心無力。你有心,而我也有那個能力。”
“哈,”流水自嘲式地笑了一聲,說,“我真是個不稱職的大夫,不但不懂安撫病人情緒,反倒要你來安慰我了。”
“無妨。”陳易的目光悠遠,“你一女子,感性點也是正常。”
“……陳公子我怎麼總覺得你的語氣帶着一點不對勁呢。”隱隱中的那股鄙視是怎麼回事?
“不是,女子和男子本是不同。”陳易認真地答,“我也不會要求陳玉燕瞭解從商的那些事情,只是禮儀女紅之類,應是學好的。”
“我怎麼突然覺得自己不男不女了。”流水喃喃。自己啥都沒有學好的樣子。
又過去了五天,流水已經有點不忍看陳易的臉。而不知怎麼的,陳易的兩個通房,偶爾逛進了這片林子,陳易與流水正在曬太陽。兩人見了陳易,愣了一下,臉上露出一絲惶恐:“大……大少爺。”陳易看了看她們,臉色不變,只是點了點頭。
見陳易這般樣子,兩人對視了一眼,突然間爆發,哭着撲上前:“大少爺,你怎麼變成這般模樣了!這可讓妾身怎麼活啊!”陳易皺了皺眉,推了兩下,那兩人沒動,陳易的語氣微微帶了一絲嚴厲:“我還沒死呢,哭喪呢?”
兩人顫顫地站起了身,又抹了兩把淚,流水笑嘻嘻地道:“雖然陳公子如今變成這般模樣了,但從理論上來說,還是可以人道的……你們今晚誰留下侍寢?”
兩個通房瞅了瞅陳易的臉,忙止住了哭,惶恐地道:“還是不打擾大少爺養病了,妾身這就告退。”
待兩人走後,陳易倒沒追究流水的胡言亂語,只淡淡地道:“扶我回房,換身衣服。髒了。”想必是嫌棄剛兩個女人的鼻涕眼淚。
流水扶着他往房間走,到了房間,流水守在外面,無聊地問陳易:“這兩個小通房,你比較喜歡哪個?我比較喜歡綠衣服那個,細眉細眼的,感覺膽子小小的……”
陳易在裡面沒有回答,待到陳易給流水開了門,流水看着陳易的臉,嘖嘖道:“我現在覺得吶,陳公子的命也不如何。日後雖是如花美眷環繞,但或許一個人的心都不在你心上。吶,你還沒回答我呢,你更喜歡哪一個?”
陳易淡淡地隨口應付道:“你覺得呢?”
流水仔細想了想,道:“嗯……一個都不喜歡?好吧,她們其實對你也沒有很真心。那麼但願你日後的正室陳夫人,與你兩心相悅,舉案齊眉,白頭偕老。不然,人生也太寂寞了。”
陳易擡頭看了流水一眼,道:“承你吉言。”
話說陸遠賀那方,教主走火入魔要死不活中,正是亂的時候。剛處理一幫趁亂想打入溟濛教總壇的人,陸遠賀身上和刀上還沾着血,陸遠賀正望着面前幾個本來想用來逼問但卻服毒自殺了的屍體皺眉,就有一小跑腿教徒跑了過來,顫巍巍地道:“右護法,有人給你……給你送了封……戰書。”陸遠賀眼中殺意一閃而過,拿過教徒遞上的“戰書”,看到信封上的字,眉皺了皺,這字怎麼這麼難看?但又有些熟悉感,待翻到背面,見着那“拆者即視爲接受在下挑戰”幾字,神色一下鬆了下來,揮了揮手,讓幾個教徒都下去。
而教徒走遠了,扭頭相互看了幾眼:“我有點不大清楚……”
“我也不知道有沒有看清……”
“我估計是眼花了?”
“剛右護法好像是笑了一下?在這種混亂的時候?對着一封囂張的戰書?”
“唔,有可能是教主裡面的薰香有點問題,讓我們集體出現了幻覺吧。”
住在石凳上,陸遠賀小心翼翼地拿着匕首,拆開了那封信。看了前兩行陸遠賀微笑;看到中間,陸遠賀的臉色卻越來越沉。直到後面幾行,臉色才稍微緩和了些;而看到最後一句“下次來帶我出去玩吧”,陸遠賀的心情已經好得快飄起來了。
他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喜滋滋地跑去左護法莫休的房間,敲了敲門,問道:“左護法,我有事與你協商。”
莫休開了門,顯然剛大戰一場的他也相當疲憊:“右護法,什麼事?”
進了屋,陸遠賀不打算繞彎子,於是開門見山地對莫休說道:“明人不說暗話。我現下跟你說的是那教主之位的事。”
莫休不答,只看着他,示意他繼續說。
“我想了想,我可以放棄教主之位。而且,與你立下血誓,永不窺探教主之位。”
莫休低頭思考了一下,道:“你有什麼條件?”
“一,我要溟濛教珍寶,血蓮果。二,助我滅了西北樑家。三,我要你保證,不會對我的屬下趕盡殺絕。”
莫休點點頭:“這些都不難。只是給我個可以信服的理由,讓我相信你真的放棄了這個教主之位。”
“因爲我未過門的小媳婦兒無聊了,想要去遊山玩水,教務什麼的,我也不想做了。”陸遠賀望着窗外,緩緩道,“原本,樑家我是想自己一個人親手血刃仇人而後快的。但後來有人讓我覺得,沒有什麼比好好活着更好的事了。”
莫休又點頭,道:“那麼且待老教主退了位,你我便立誓……”
“等他退位幹什麼?你我現在聯手把他殺了就行了,開頭不殺那個老不休的不是因爲害怕你我雙方藉此發揮搶教主之位麼?現在又沒這個擔心了,還留着他幹嘛?走了走了,我們一人一刀捅了他罷了,我還得去搶未過門的媳婦呢,說不準就被小白臉勾走了……”
“……你何時訂的親?怎地有了個未過門的媳婦?”
“哎呀快了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