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今天飯桌上的氣氛有點不尋常,沉悶,很沉悶。也是,身爲一家之主的我拉着個臉,誰還能高興得起來。

時靜銘睜着黑水晶似的大眼睛擔憂的望着我,阿墨也挑着一雙水盈盈的鳳眼兒看着我。

我擠出個笑容,“吃飯。”隨即低頭扒了口飯。

“少爺,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時靜銘柔柔的問道。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頭,“沒事兒。”現在摸他的頭都摸成習慣了。

“沒事那你擺那副臉色給誰看?”阿墨的語氣頗是幽怨。

我又擠出一絲笑,“不是什麼大事,我明天要隨着部隊出征了,少則三五天多則十來天不能過來了。”

“啊?”時靜銘一口飯含在嘴裡。

“你?”阿墨語氣也很傷人自尊。

看着面前的兩位,我緩緩從胸中吐出一口濁氣,“對,我。”

一想到出征這事兒,我就十分憋氣。事情是這樣發生的,這兩天關外的那個什麼族又想找抽了,跑來搶了我們邊境上的一個村子的糧食牛羊,據說還有女人小孩兒,那乾淨徹底的程度,都趕得上當年小日本的三光了。於是大帥果斷的下令,要出征,要給他們的囂張氣焰以當頭一棒,讓他們充分認識到我軍的神聖不可侵犯。當然這麼具有戰略意義和歷史意義的事件一般是輪不到我的,再說我對打仗的認識就是CS,冷兵器時代血濺當場斷胳膊斷腿兒的場面我也只在電視劇裡才見識過,所以我很有自知之名的戳在角落裡,當我鋸了嘴兒的葫蘆。可沒想到姓蘇的那位竟然跟打了雞血似的,熱血沸騰的要自請上戰場,甚至還擺出了立軍令狀的架勢。就這還不算,等着出唱完了,他又挑釁而輕蔑的死死看着我,那眼神,就跟看一隻老鼠一隻害蟲是一模一樣滴。

咱也是熱血男兒不是?咱也是鐵骨錚錚不是?在姓蘇的那看害蟲的目光注視下,我也跟吸了大麻似的立馬就狗血上身了,熱血了,沸騰了。等我回過神兒來,我就已經被分到姓蘇的一塊兒,一起去當左翼的救援小分隊去了。

雖然救援小分隊這活兒是這次所有的活兒裡最安全最沒風險的活兒,可我還是不禁要說,“我不甘心。”我怎麼就這麼稀裡糊塗的給攪進去了呢?還是和姓蘇的一塊兒?

悠悠的吐出一口鬱結於心的長嘆,我伸筷子給時靜銘夾了一筷子菜,“沒事兒,就是左翼的救援小分隊,遇不上敵人的。快點兒吃飯吧。”

時靜銘乖巧的點點頭,低頭繼續吃飯,阿墨鳳眼眨了眨,也又動起了筷子。

吃完了飯,我抱着阿墨回了屋,阿墨一下攢住了我衣裳,“你真要去?”

我點了點頭,“立了軍令狀的。”姓蘇的小爺立的。看着阿墨的神情,我心底頗感動,“別擔心,幾天就回來了。”

阿墨放開手,“我不是擔心你,是擔心別人被你拖累。”

我嘴角抽了抽,沒搭言。

打開牀頭的小抽屜,阿墨摸出一個小瓷瓶遞給我,“嗯,這個帶在身上。”

“什麼啊這是?”我拔開塞子聞了聞,一股子清清涼涼的味道,有點像清涼油。

“我自己配的藥,千金不換的。”說着話,阿墨又遞給我一個小盒子,“這裡面是兩顆救心丸,你也拿着吧。”話音方落就又在我伸過去的手的手背上狠擰了一把,“我這是以防萬一的,你可別真給我用上了。”

我涎着臉笑了笑,“哪兒能啊。”

話是這麼說得,卻不想阿墨這藥還真用上了,不過不是用在我身上,而是用在了姓蘇的身上了。

話說我和姓蘇的一路雄赳赳氣昂昂的騎着大馬出征,本來在主帥的佈置裡那是再也萬無一失不過了,只因中路對敵,右翼包抄,都是估摸好了敵方的行動的,根本就沒左翼什麼事兒。不料千算萬算,卻沒算到我們的敵人居然如此的兇殘狡猾——我們這隊搞救援的,遇上了那什麼族的阻擊了。還是在一小山崖上。

眼看着阻擊的人已經一圈一圈的圍了上來,最外邊那圈兒還拉起了弓搭起了箭,我趕忙提起繮繩就往外邊衝,小五在旁邊護着我。

小五手起刀落,照着攔在我面前的人又是一刀,血濺了我一身,眼看着就要衝了出去,後面傳來一聲淒厲的大吼,“世子。”

我攬着繮繩的手頓了頓,不由的回頭看了看。這一看,我驚了——姓蘇的這時候被困在山崖邊上,身上也顫巍巍的插了一支箭,不過就是這樣,他也還在揮着手中的長矛不停左衝右突奮力搏殺,一副馬革裹屍還的視死如歸狀。

管他?可這時候發揚風格,發揚的就是爺爺我的小命啊。爺爺我自己現在都只是一過江的泥菩薩不是?

不管他?畢竟和姓蘇的相識一場,這見死不救也太不是個爺們兒乾的事兒了。

靠,漢姆雷特算什麼,漢姆雷特有爺爺我現在的矛盾衝突生死抉擇嗎?

當此時,姓蘇的身邊不遠處,又一隻箭已經慢慢對準了他。

按照電影裡演得,我TM當時應該首先想起董存瑞叔叔,再想起黃繼光同志,再想到王成和劉胡蘭等等烈士,順便還想想我那個夢中的她,然後再英勇的撲上去。

可事實是,我當時看到那隻箭,大腦裡瞬間一片空白了,什麼死神的腳步逼近了什麼一條如花般絢爛的生命即將隕落這種感受我TM通通沒有,反正還沒等我意識到什麼,我的身體已經把姓蘇的撲倒在地,然後一道滾落山崖,再然後,我黑屏了。

在崖底下醒來的時候,我是被凍醒的。北方的早晚溫差本來就大,況且這時候已經是深秋了,草木上都打着白呼呼的霜了都。

四周黑不隆冬的,全身也冷的跟針扎的似的難受,我不禁想把手伸到懷裡,摸出打火石,這可是居家旅行行軍打仗之必需品,美國大兵人人身上不都還裝備着一隻ZIPPO嗎。

不料我一抽手才發現,胳膊上居然還壓着個腦袋,我這纔想起來,姓蘇的是跟我一塊兒滾下來的,說起來要不是姓蘇的,我也不會落到這步田地。

靜靜地仰面看着黑洞洞的天等着已經僵硬的身體漸漸恢復知覺,我一時也不知道是該罵自己傻X還是該佩服自己的勇氣了,我只能說沒想到我李書湘還有這麼熱血的一天。

等到手腳終於能活動了,我一把推開壓在我身上的人,自己半坐了起來。慢慢從懷裡摸出打火石,我看了看四周,點兒還不算背到家,周圍總算還有些枯枝雜草。這樣的荒原裡,什麼避風的山洞啊咱是不指望了。

我順手引燃了身邊的乾草,然後又起身摟了一抱枯枝把火給生着了。這天氣要是不生火我和姓蘇的都活不過今晚。

等生好了火我這才顧得去查看姓蘇的傷情。使了使勁兒把他挪到火堆邊上,就着火光看看他臉,這一看就把我駭住了——姓蘇的臉白的跟窗戶紙似的,嘴脣也泛着烏青,簡直就是面無人色。小心的拿手探探他呼吸,我長出了一口氣,還好,總算沒叫我白白忙活一場。

從懷裡掏出阿墨臨走時給我的那什麼救心丸,我立馬塞到了姓蘇的嘴裡。

可他還就給我含嘴裡了,咽都不咽。擡脖子,掐着他的喉嚨往裡面塞,他都一灘水似的,沒有知覺的任我擺佈。掐人中,抽嘴巴,他也都還是不醒。

沒辦法,我心底默默流着淚把他嘴裡的藥又扒出來,自己嚼碎了再渡到他嘴裡,這回下去了。

蒼天啦,您開開眼吧,我這哪兒是救人哪,我這是在伺候祖宗啊我。

想到姓蘇的還中了一箭,我又輕輕的把他翻過去看他那裡的傷勢。插在他身上的那隻箭,滾落山崖的時候已經給折斷了,但剩下的那段箭頭卻進的更深了,血流了一後背。

學着武俠小說裡的段子,我先用腰上的匕首把他後背中箭的那片衣服給劃破了,這才伸手握住了露在外邊的一段箭桿兒。

握住箭桿兒那一霎那,我的手不由自主的抖了抖,說出來不怕人笑話,我雖然一大男人吧,可長這麼大連只雞都還沒殺過,做過的最兇殘最血腥的事情也不過就是幫老太太刮魚鱗,就這事兒也都還沒幹過幾回。現在血淋淋的一大活人,說實話我還真怵的慌。

但再怵咱也得幹不是?

咬了咬牙,我手抖了一下,沒成。

又閉了閉眼,我小心肝兒抽了兩抽,還是沒下的去手。

深吸一口氣,再在心裡默唸,“救人要緊,救人要緊”,叨叨叨叨,一番心理建設,手還沒握住,我一屁股歪在了地上。

TMD,叫我怎麼下得了手?他是個大活人,又不是一塊死豬肉。

反手抽了自己一大嘴巴,我閉着眼摸上去,手就是往上一拽。

溫熱的血濺在我的臉上。

“唔。”姓蘇的重重悶哼一聲。

睜開眼,眼前血紅色的一片。我直了直眼,然後擡起袖子在臉上擼了一把,隨即拿起阿墨給我的那瓶傷藥,挖了一大坨糊在箭洞上。

我的眼又直了,阿墨的藥也太好使了吧,那藥剛剛糊在傷口上,傷口立馬就不流血了。

千金不換,果然所言非虛。

把姓蘇的又挪了挪,讓他側躺在火堆邊兒上,我忙又起身去找柴火,我剛纔找的幾根剛纔差不多都燒完了。

摸着黑撿了一大堆乾草枯枝,我估摸着一時半會兒應該夠燒了這才又回到了火堆邊上。

姓蘇的還是我離開時的那個姿勢。

我坐到火堆邊,小心地把姓蘇的攬到我懷裡,讓他趴在我腿上,這才稍微喘了口氣。這半天的功夫,我的心肝兒黃膽簡直都沒放下來過。就這樣,我還是努力的剋制着自己,不能睡,不能睡,我要睡着了誰看着姓蘇的。

不過不知不覺間,我還是眯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