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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三老爺臉色一沉,“這事由不得你同意不同意,哪有你發話的地兒,爹就是告訴你一聲。”

阿霧眨巴眨巴眼睛,決定迂迴一下,“爹,如今皇子們都大了,怎麼皇上忽然想起這時候爲他們指師傅了?”

哪怕腦子麻溜如榮三老爺也慢了片刻才適應了阿霧轉話題的節奏,沉默了半刻才道:“秋獮時,莫漠北王的三王子罵七皇子是傻子,五皇子當時也在場,但是沒有維護這位弟弟,皇上知道後,大發雷霆,罵五皇子連基本的兄友弟恭都不懂。”

原話是“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可見隆慶帝之憤怒。

“當時皇上就表示,要給各位皇子重新聘師傅講學,活到老學到老。”然後很不幸的就是,隆慶帝私下問了問榮三老爺,是否願意給四皇子做老師。

榮三老爺難道能當着隆慶帝的面兒說,我不願?

“爹,其他幾位皇子的師傅皇上都指了哪些人啊?”阿霧問道。看起來隆慶帝爲皇子新聘師傅一事,仿似偶然,可也未必。

歷來皇子的老師那不管他心底怎麼想,肯定都已經被打上了某某屬黨的烙印了,成爲各位皇子陣營裡忠貞不二的一份子,連背叛都沒得選。也難怪當榮三老爺知道隆慶帝要把自己指給四皇子做師傅時,一臉死了爹的樣子。

可能當上皇子師傅的人,絕不會是朝堂上默默無聞之輩,如榮三老爺這樣的也不過是剛剛夠資格而已。通常他們應當是這樣一類人,極有學問,少不得主持過幾場鄉試,座下一堆舉子門生,運氣好的被皇帝點過會試主考,那就是一堆進士的座師,背後牽藤扯蔓的一大堆“黨羽”,將這樣的人分入各位皇子麾下,實在是有點兒唯恐天下不夠亂的意思。

隆慶帝究竟在下一盤什麼樣的棋呢?

阿霧和榮三老爺明明藉着分家一事試探過隆慶帝的想法,那是要重用榮三老爺的意思,或者是要爲嗣君蓄才的意思,可如今爲何忽然指了榮三老爺爲四皇子的師傅。這件事阿霧和榮三老爺都想不通。難道爲皇子新聘師傅真是臨時起意,就爲了爹不疼娘不愛的七皇子被罵了一句“傻子”?

榮三老爺見阿霧眼睛水靈靈地看着自己,也不知怎麼的,連朝堂之事也不瞞她,就說了出來,“給五皇子指的是詹士府詹士殷韶顏,六皇子是戶部尚書葉偉寧,七皇子是禮部尚書朱源。”

這幾人指得實在是有意思。朝廷命官們早已經藉着這幾人把隆慶帝的心思翻來覆去猜了七八個版本出來了。無一例外地都認爲,隆慶帝將要立誰爲儲,其意就隱含在這次選師的背後。

大多數人是這樣解讀這道爲皇子新延經師的聖旨的。

四位皇子裡頭,有兩位的師傅是正二品尚書銜,這是實權人物,而另兩位的師傅是正三品。七皇子是不用考慮的,所以六皇子得戶部尚書支持,那簡直是如虎添翼,最有機會問鼎大位。

但是五皇子的師傅也有點兒意思。詹士府是什麼地兒,雖然在大夏朝它成了個閒職衙門和進士的轉升之地兒,但熟讀經史的衆官皆知詹士府那是輔助太子的官署。

因而支持五皇子爲他搖旗吶喊的人則以此意自勉和勸人。

至於剛剛分了家,回京不過半年,連自己的板凳都還沒坐熱的禮部侍郎榮吉昌,大家一致認爲指給爹不疼娘沒有的四皇子爲師非常的合理。

唯二覺得不合理的人只有阿霧和榮三老爺兩個。

不過阿霧很快接受了現實,帝王心思一貫難猜,而且根據阿霧的回憶,她的這位前任舅舅年紀越大腦子就越混亂,你以正常心理推測未必能猜得中他的意思。

“如此看來,皇上最看重的還是六皇子。”阿霧幾乎沒有思考就說了出來。

榮三老爺沒說話。

“那爹,你今後打算怎麼做?”其實阿霧已經大致猜到了榮三老爺的意思,否則他也不會急着要將自己遠嫁。這還真是個棘手的事情,打亂了阿霧的籌劃,她原本想在家賴一輩子當小姑子的。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皇上既然讓我爲四皇子授業解惑,我自然要竭心盡力。”

阿霧在心裡頭爲榮三老爺豎起了大拇指。纔不過幾日,自家老爹就想通了,事在人爲,只要行得正坐得端,事君以忠,哪怕就是成了四皇子黨,哪怕四皇子將來真的就大位無望而性命不保,可只要榮三老爺自己將自己的威望豎了起來,新帝要動他也得考量考量。若運氣好,新帝度量頗大,指不定還能成一段佳話,譬如魏徵之於太宗。他本是太宗哥哥的幕僚,而這位哥哥最後正是被太宗所殺,太宗卻饒了魏徵並加以重用。

“只是這是爹的事,將來會怎樣,說也說不清,但無論如何,罪不及出嫁女,這門親事……”榮三老爺也知道阿霧聰慧,因而藉機向她解釋。

“爹,你現在說這些還早吶,再說了皇上的身子還能撐個幾年,不必這麼早做打算,難道你就真忍心讓女兒遠嫁,萬一女兒在那邊受了欺負怎麼辦?”阿霧使上了撒嬌耍癡一招。

“少來這一套,現在將你的親事定下,兩家這麼遠,走完禮也要一年半載,大不了倒時我和你太太再多留你一年半載的,可若萬一有事,你也能立即出嫁。”榮三老爺的腦子可是清醒得很。

“你也不用怕受欺負,到時候我打算讓玠哥兒陪你去南邊,他也不用再回來。”榮三老爺這是破釜沉舟,將一切都打算好了。

阿霧倒沒有同榮三老爺再爭辯,嫁人對她來說嫁給誰都差不多,何況這門親事她瞧着也不壞,稍微不好的就是薛家家訓居然規定男子無子,四十方能納妾。不過這也沒什麼,阿霧還是有自信自己可以掌控的。

“爹,那二哥的親事呢?”阿霧也知道了唐家的模棱兩可的態度,沒有明白的拒絕,留了一線後路,但前景並不樂觀。

阿霧對唐家的選擇沒有什麼情緒在裡頭,他們這是明哲保身,畢竟是一大家子好幾百口人,不能隨隨便便地下賭注,一切以穩妥爲要。可就是唐晉山老狐狸的這種態度,最後在正元帝手頭可沒討到好處,豪門世家還不是煙消雲散。

若非是二哥真心喜歡唐音,而她又與唐音真心交結,阿霧還未必希望自己家和唐府扯上關係吶。

“只能再等等,畢竟是你二哥思慮不周,誤了唐姑娘,若他們爲唐姑娘另訂親事,咱們再爲你二哥重新相看,不然就只能等等。”在榮三老爺的話裡,榮珢的英雄救美如今已成了思慮不周,但他們是男方,唐府的態度可以模棱兩可,他們卻不可以,這是義和信。何況,男人等得,姑娘家未必等得,這筆賬不虧。

阿霧嘟囔道:“真是隻狐狸。”

“說什麼吶?”

“說爹爹你教得好,人無信不立,我這就給二哥說去,讓他等着。”阿霧趕緊道。

榮三老爺被她說得開顏而笑,“好了,去吧。”

榮珢從阿霧口裡知道了榮三老爺的意思,心就放了一小半,尋思着得找個機會見一見唐音,老天都幫他到這個地步了,沒理由就這麼放棄,於是也走起了二舅子的路線——唐秀瑾。

至於阿霧,爲了這兩個冤家,少不得又要操碎一顆心。

“你確定給音姐姐的口信兒送到了吧?”阿霧慢條斯理地將香膏塗抹在手上,紫扇則蹲着將香膏抹在阿霧的腳上,細細地揉抹,末了替她穿上松江棉布襪。

“嗯,只是不知道唐姑娘出得來出不來。”紫扇道。

阿霧笑了笑,“你這就低估她了。”平日唐音雖然看起來大大咧咧,直爽衝動,但心思可聰慧着。“再說了,音姐姐即使出不來,咱們也得去大慈寺,當年爹爹出使外洋,太太去大慈寺許了願的,這麼些年一直沒顧得上還願。”

第二日一大早,崔氏就帶了阿霧去大慈寺。

大慈寺的主持慧通禪師精通佛法,開大夏朝佛教之“南宗”,每天都有高僧不遠千里到寺裡來與他談經論法,但慧通禪師的佛理,並不以靜坐斂心爲禪,而是謂一切行住坐臥裡皆可悟禪,一生大多雲遊在外,有緣得見他的人並不多。

譬如前世阿霧以郡主之尊,一生也沒見過這位被後來的正元帝封爲了“大鑒禪師”的慧通。

不過今日阿霧猜測,這位慧通禪師大約是回寺了,雖然大慈寺沐浴在一片陽光裡,古肅祥穆一如往常,但往來僧人的臉上彷彿都多了些精神和笑意,越發地敬謹起來。

但阿霧也還沒聰明到能體察細微如此,實乃是她眼尖地認出了一個人來,那是四皇子楚懋身邊的內侍李延廣。

阿霧忽然想起來,四皇子楚懋好像是信佛的,登基爲帝的後頭幾年,手裡總是數着一串微刻滿雕金剛經的檀木佛珠手串,那是了不起的寶貝,讓當時孤魂飄零的阿霧不得近身作惡。

阿霧對此嗤之以鼻,殺人流血成河也不皺眉頭的帝王信什麼佛。

只是今日見到李延廣在此,阿霧想楚懋定然是在寺裡的,不過看陣仗應該是便服而來,這寺裡有什麼人能得四皇子親自來見的,想來只有那位慧通禪師了。

阿霧想,楚懋還真是會演戲,同高僧參禪論道,一副淡出塵世,與世無爭地做派,也難怪能瞞過那麼多雙眼睛。

雖然如今榮三老爺成了楚懋的老師,但阿霧同他可不想有任何接觸和瓜葛,一切的隱忍只是爲了讓親人不受苦而已。

阿霧隨崔氏去大殿上了香,還了願,寫了一百兩銀子的功德,轉去客房。

不多時,就見唐音帶着丫頭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