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中三日,長似世間三十年。
幻境一重又一重,瞬息萬變,白雲蒼狗,春盡夏至,秋去冬來。
他們走過草長鶯飛的江南,賞拂堤楊柳醉春煙;走過菱透浮萍的綠錦池,聽夏鶯千囀弄薔薇;走過寒山幽遠石徑斜,遙看白雲深處有人家;走過墨色天光梅香夜,留縷縷盈袖暗香;走過黑雲壓城的玉門關,見黃沙萬里白草枯;走過烽火狼煙的雁門關,看將軍百戰征夫死。
楚靈犀一刻都不消停,仍有心情自娛自樂,夏日變蒲扇納涼,冬天變手爐取暖,明明知曉是幻影,還非得掐花弄草嘗試一番,而且嘴比手還要忙,天馬行空地東扯西聊。
林澤始終是一副興致寥寥的寡淡模樣,心中思緒卻波瀾起伏,活脫脫是一尊冷麪悶騷大冰山——
“傳言中妖女戰神是一言不合就提刀砍人的蠻橫角色,怎的這般活潑聒噪?”
“她不僅是沙場奇才,更是單口相聲界的天才,無需捧哏也能自說自話一整天!”
“她剛剛講的是個葷段子嗎?姑娘家怎會如此放肆,難不成是我想歪了嗎?”
“我要嚴守三不原則——不迴應、不理睬、不反駁,看她的獨角戲能唱到幾時!”
“咦…她怎麼會突然安靜…生氣了嗎…?”
林澤回神才注意到噠噠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十匹妖族赤血烈風戰馬飛馳而來。
赤血烈風名列四界戰馬之首,疾如勁風,快似閃電,渾身是膽,一往無前,縱然面對刀山火海亦無所畏懼。
楚靈犀大跨步擋在他面前,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小場面,交給我!”
她轉指施法,靈獸雪鴞即刻現身,乖巧立於她的肩頭,黃寶石般閃亮的眸子瞟了瞟身後的上仙,眼珠滴溜溜地轉,鄙視地翻了一個大白眼。
林澤垂眼看着圓圓蓬蓬酷似雪球的靈寵,難以相信妖女戰神也會有萌萌少女心。
見妖女霸氣攔路,烈風戰馬的速度越來越慢,在一丈之外乖乖停下腳步,面面相覷。
“你們來的正是時候,姑奶奶剛巧走累了,來兩匹讓我和朋友騎一騎。”
馬兒們猶豫不決,爲首者戰戰兢兢上前,歪着頭瞪向林澤。
楚靈犀擡手毫不客氣地將馬頭板正:“看什麼看,顯擺你眼睛大啊!這位神仙是我的朋友,你敢有意見嗎?”
馬兒不敢不從,嘶鳴喚來另一位同伴,齊齊躬身伏地,甘受驅使。
楚靈犀獎勵戰馬一記響亮豪邁的飛吻,騎於馬背之上愈顯威風凜凜:“駿帥好馬兒,讓你的同伴一起留下,爲我做斬怪除魔的前鋒”,又吩咐靈寵雪鴞:“萬金,你與其他馬兒一同前行,不要掉隊!”
林澤細觀馬兒脖間的標記,發現其歸宿爲兗州,由番號可知是百年前的戰馬,他難得主動開口道:“數百年間的妖獸都唯楚靈帥馬首是瞻,看來你年紀很小的時候就已稱霸妖界。”
楚靈犀破天荒地謙虛一次:“哪吒七歲就能鬧海懲治抽龍筋,我與他相比還差得遠,只是在妖族這一畝三分地之中些微不足道的名氣罷了。”
“楚靈帥過謙了。”
“本想低調一次,奈何實力不允許。”
楚靈犀的厚臉皮程度一次又一次地刷新林澤的三觀。
幻境再次生變,高聳仙山拔地而起,巍巍乎直入雲端,楚靈犀道:“那應該是培養神仙的華胥山吧!”
“沒錯”,林澤的聲調不由得低沉,年少舊事重現於腦海,樂事不可延續,悲劇無從挽回,遺憾徒留心間。
“聽說你和白虎族雲峰是道生同窗,同樣的老師所教,實力和仙品的差距怎能如此之大!趁華胥幻境消失之前,我們進去瞧瞧怎麼樣?”
“你真有閒情逸致,其實華胥無甚特別”,身處兇險洞府,前路兇吉難料,林澤不想因往事而分心。
“我們妖界從不集中培養棟樑,全部都是天生天養、自學成才,真好奇一羣十幾歲的小屁孩聚在一起學藝是怎樣的場面,你們都會乖乖遵守裹腳布一樣長的三規九戒嗎?”
“如若無人破壞規矩,那要規矩有何用”,林澤是留名華胥光榮榜的三好模範道生,可是連他自己都數不清曾犯過多少次大過與小錯。
楚靈犀倍感贊同:“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有文化就是不一樣,犯錯都能犯出理直氣壯的高深哲理。”
冥靈洞府中的仙山華胥爲幻影,無法遊覽觀賞,一如林澤夜夜苦夢,難尋片刻歡愉。
回首前緣皆是空,蒼茫紅塵中,何處有圓滿,多情枝上月,寂寞掌中花,多情更比無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天涯地角有窮時,遺恨綿綿無絕期。
林澤倏然擡眼,正見楚靈犀明媚笑顏,燦如朝陽,皎勝明月,像極了他青梅竹馬的初戀安歌,莫名怦然心動。
百年前安歌與他情斷華胥,百年後他孤寂的心因楚靈犀而重新跳動。
原以爲是上天垂憐眷顧,殊不知愛情是他命中註定的重重劫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