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綢橋

此後寂靜的夜裡,耳畔喧鬧的煙花聲,一下一下的將我墜入從前你還在的日子,那些日子太過溫暖,總讓我覺得要是能這樣長眠該有多好。

白辛奈睜開眼時看見四周泛起了一層薄薄的晨霧,將樹的輪廓打散,這座林子變得越加虛幻而縹緲。少女輕輕拭去眼角冰涼的淚水,用力吸了一口溼潤的空氣,清亮的鳥啼聲驚擾了霧氣後又消失不見。雲陌背對着白辛奈立在逆光中,就像隨時都會消失一樣。

靠着樹睡了一宿,雙腿麻的就快要失去知覺,白辛奈起身時一個踉蹌,眼看着就要和大地來個親密的擁抱,卻被一雙溫暖的手及時接住。他身上帶着晨露清爽的味道,放大的俊臉一點一點的霸佔着白辛奈的雙眸。

不斷加快的心跳,讓她狼狽的從雲陌的懷抱中逃離。

白辛奈幼時貪玩,最愛捉弄那些比自己年長的師兄,後來不知道爲什麼,一夜之間將鬧騰的性子收了起來。也是從那時起,她自覺成了一個清心寡慾之人,尤其在經歷了這些事後,她以爲這輩子自己大概已經失去了愛一個人的能力。

可爲什麼每一次望向你時,都會覺得那遙遙無期的荊棘路上,原來也會開出淡紫色的花朵,只是那些花終覺會凋謝,而你也終覺無法陪我走到最後。

“哞哞”,林中突然傳來一陣清亮的牛叫聲,白辛奈他們循聲望去,只見樹影斑駁的林子中,一隻健壯的白牛正緩緩走來,那牛長得不似凡物,且不說它的顏色,更因它行過之處都開始綻放出了純白色的花朵。

牛背上坐着一個蒙着面紗的素衣女人,哼着不知名的曲調,婉轉而動人。一牛一人經過白辛奈身邊時,女人那雙一直閉着的眼睛才緩緩睜開來,面上帶着一個不溫不熱的笑。

“姑娘可知道琉璃海在何處?”白辛奈下意識覺得她應該知道些什麼,只是那女人就像沒有聽到似得,依舊自顧自的唱着歌。

“神山之巔,花澤如雲,憶兮盼兮,子不于歸......”

眼見着那牛越走越遠,與其在此怎麼也繞不出去倒不如跟着這個女人走,白辛奈打定主意後連忙追了上去,卻發現身邊少了一個人,“雲陌。”她有些焦急地喚着拄在原地的雲陌,心想着他不會是被歌聲迷惑住了吧。

後者薄薄的脣緊抿着,順着叫喚聲擡起頭,眸光卻越過白辛奈追隨着那點純白,渙散而迷惘。

這是一隻高冷的牛,若是白辛奈稍微跟近一些,那白牛就像屁股後頭長了眼睛似得,不開心的甩着它那條比一般的牛都要長的尾巴,毫不留情的打在白辛奈的身上,疼的她直往後退。

“人落平陽被牛欺。”

雲陌在一旁說風涼話不嫌腰疼,而後一隻腳就被人狠狠地踩了一下,白辛奈踩完後不長記性的往前跑,那條牛尾巴就毫不客氣的打在她的手臂上,雲陌的笑聲又會接着從身後傳來。只是坐在牛背上的女人除了唱着那首重複的歌謠外,至始至終都沒有同他們講過一句話,就像她只是一個被人剪出來的紙人一樣。

如此折騰了一路後,空氣中漸漸可以嗅得到一絲海水味道。林子的出口就在眼前,驟然開闊的視野卻再也尋不到那隻高冷的白牛和那個神秘的女人。

青山在此岸,隔着綿白的霧氣,瞧不清楚彼岸是怎樣的光景。

“綢橋。”

看着眼前這座絲滑柔順宛如一匹上好白綢的橋,白辛奈激動的叫出了聲。尋了這麼多天,終於見到阿阮信上所說的綢橋了。

她剛想踏上去,就被雲陌拉住了。

“小心。”

男子皺着眉,警惕的打量着這座詭異的橋。而後彎腰拾起一顆石頭,將其丟到橋上。那石子像是落在了虛無縹緲的白霧中,直直的墜了下去,隨後霧氣又極快的癒合,恢復成了方纔的模樣。

白辛奈有些後怕的向後退了幾步。底下是萬丈深淵,這要是摔下去,估計會死得很難看。手上驀然間多了幾張符紙,少女唸了一個咒,將它們擲出。符紙上硃紅色的咒慢慢的化作了一座凌駕於綢橋之上的橋。

白辛奈眼中帶着喜色,只是轉眼間那硃紅色的橋就被白色的霧氣覆上來吞沒的無影無蹤。這讓她有些氣惱的踢了一腳腳下的石頭,心中暗罵,“什麼破橋,我就不信過不去。”在接連試了好幾種術法都宣告失敗後,她才漸漸絕望了起來,頹廢的看着一旁皺着眉的雲陌,不過腦子的叫出了已到嘴角的那個稱呼。

“禍水,你說它是不是很壞?這樣的好看,引誘着人靠近,而後再將其拉入萬丈深淵。”

“禍水?”

雲陌有些不爽的看着少女的雙眸,那裡裝着碧藍色的天,卻讓他那顆初生的心有些刺痛。

昨天夜裡在白辛奈熟睡後,有一個人來找過他給了他一道符還告訴他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殺父滅族之仇未報之前,他又怎麼可以死呢?

“你相信我嗎?”

白辛奈一時沒反應過來他的意思,卻在對上雲陌那雙誠然的眼睛時,不自覺的就點了點頭,將自己的手放在他伸過來的手心中。這份將生命都交於他的信任來的很蹊蹺,卻又像是很早以前就埋下的。

在邁出第一步的時候,白辛奈看了一眼身邊的雲陌。他的一襲長衫快要融進白色的綢橋裡,山風拂面,眉宇舒朗,縱使粉身碎骨,都忘不了他此刻的模樣。

行至一半的時候,她確定自己嗅到了一縷極爲濃重的暴戾之氣,就像這橋本身就是由什麼可怕之物所化,念及此握着雲陌的手不由的用力,後者感覺到了她的不安,腳下的步子慢了下來,“別怕,我在。”他說了四個字,帶着一抹令人心安的笑。

腳下軟綿綿的,像是踩在一團棉花上,可是白辛奈的心卻很踏實。耳後有清冷的山風,額前是腥鹹的海風,他牽着自己,俊美高貴宛如天神。

很久之後,雲陌開始懷疑自己那日到底是靠的那道符過得的橋,還是因爲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