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明的話,既暴露出了野心,也帶着對如今大漢的嘲諷。
更表明了當今各諸侯,對漢國普遍看法。
堂堂天子,卻在短短几十年前,淪落到與當年的臣子平起平坐,僅剩一郡之地。
八十年前,諸侯紛紛裂土,大漢天子自降罪己詔,不再領天子之位。
之後短短不到十年時間,遼衛燕紛紛自立。
本還坐擁一州之地的大漢,最終只剩下兩郡。
當時周商崛起,擅自稱帝,威脅大漢相帝之位。
大漢莫敢不從,在那場相帝的風波中,受盡屈辱,最後落得個自去帝號的下場。
肖明所言,無不在告訴奚政:陳年往事,俱往矣,如今你也不過是區區郡王!
那天子之後的身份,以及曾經大漢的強大,只會讓如今的漢國更具侮辱!
奚政卻絲毫不被這些話語影響,只是輕輕笑道:“有些東西,是他的總是他的,就如那半個遼東一般。”
孤不過短短半載,滅烏桓,收上谷、敗建奴,復遼東。
大漢之疆土已至關外,大漢兵威已扣樂浪。
這些疆土,本就屬於大漢,如今將會在孤的帶領下一步步收回。
而你燕國,則是大漢的下一個目標!
這話語間,直白地暴露了奚政的雄心壯志,沒有絲毫隱晦。
你燕王所擔心的、猜測的不錯,孤下一個針對的,就是你燕國!
也不怕現在就告訴你,燕國就洗乾淨脖子,迎接漢劍罷!
一側的遼王感覺不對勁,連忙道:“這不是商討對胡事宜嘛,怎麼自家人還鬥起……”
話還沒說完,遼王就被奚政和肖明的目光給瞪了回去。
這裡沒有你們二王說話的餘地!
肖明心中陰冷,卻是沒有其他反駁的話。
畢竟奚政已經把話說到這種程度,他若再反駁,這會盟就沒有再進行下去的必要了。
按燕國大臣們的建議,能不與漢國直接起衝突便更好。
正如這場會盟所言那般,燕國是想以大義,將禍水北引,而他們繼續行那坐山觀虎鬥之事。
本來肖明並不同意,但燕國羣臣寸步不讓,他也只能妥協。
可行外交之事,讓漢國四面受敵!
這是相國楊清平給他的建議。
念及於此,肖明冷哼一聲,也不在這件事上糾纏。
他乾脆道:“遼王所言極是,那便讓你來宣佈會盟開始吧。”
這句話說出,代表着肖明的讓步,這最初的交鋒,還是以奚政的勝利而告終。
不過大家都清楚,這不過是一些口舌之爭,於整個漁陽之會而言,只是開胃小菜而已。
也不知是太陽曬的,還是被剛纔二人交鋒所緊張的。
遼王顫顫巍巍地率先走上點將臺,額間和鼻尖不停地冒汗。
在擦拭了好幾次後,他才走到早就準備好的仗高座匾前,將其遮蓋的紅布扯下。
座匾是以整塊大理石打造而成,上面刻着“漁陽之會”幾個燙金大字。
隨着紅布扯下,也宣示着這場會盟的正式開始。
肖明作爲東道主,自然是落於主位。
本來這種場合,接下來的位次該以年年齡論之。
遼衛二王自然不敢自襯身份,直接識趣地將左一的位置讓給了奚政。
四王之間,以遼王最爲中庸,且不想惹事。
所以在位次之上,他也沒有和衛王相爭,自覺地來到了末座。
這等舉動,彰顯着弱國的無奈,以及遼王的怯懦的性格。
但也不得不說,也唯有這般,才能保住弱小的遼國。
那原本不知天高地厚的衛王,這次出發前,被朝臣們千叮嚀萬囑咐,來到這會盟之後也沒有犯錯。
但相比衛王,他便不太識趣,與奚政肖明在這座位問題上糾纏不過,便直接去了右首的位置。
若將遼王換做他人,恐怕免不得又是一場爭鬥。
四王各自落座,肖明大手一揮,一衆侍女出現,將酒肉端了上來。
“諸位不妨先嚐嘗我大燕的美食。”
遼、衛二王點頭應是,卻沒有一個敢動筷子,也沒人敢去碰酒杯。
防人之心不可無,他們這是怕被燕王下藥。
之前還有漢天子時,諸侯間還能尊禮儀。
後來不尊天子,天下大亂,諸侯裂土而自成一國,這種會盟上搞小動作的事情並不罕見。
最有名的莫過於當年相帝之時,諸侯逼迫漢皇自去帝號一事。
還有二十年前,當時的周皇以六十大壽爲由,大擺宴席,將吳王拘押,向吳國討要糧草。
至於其他毒害諸侯的“鴻門宴”,自八十年前起就時有發生。
大漢建立的禮樂制度,在這八十年間被破壞得一乾二淨。
奚政倒是渾然不懼,直接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魚肉送進嘴裡。
隨即又吃了一口酒,彷彿這是在自家一般。
前來參與會盟,奚政又豈能沒有一點準備。
在決定會盟時,他便找到了老祖討要經驗。
奚舟也是心疼這個小孫兒,便遞給了奚政一粒丹藥,吃了這個,便能百毒不侵。
這可是真正意義上的丹藥,莫說凡俗間的毒藥,就算是那些修士煉的毒,這丹藥也能解除大半。
本來就有備無患,在碰到刺殺一事後,奚政就更加肯定了在宴會上這燕王不敢有所動作。
否則行那刺殺之事,倒顯得有些多此一舉。
從這一點上可以看出,這燕國還是要點臉皮的。
至少在燕國境內,參與的三王不會出什麼事。
見奚政如此,衛遼二王都自愧不如,隨即也打着哈哈,開始放心地吃喝起來。
肖明將這一切看在眼中,對奚政的也越發忌憚起來。
謹小慎微着固然難纏,但真正成大事者,反而是這種不拘一格的人。
在他看來,奚政之所以敢這麼做,便是篤定他燕國沒那個下作的膽量。
很顯然,這又讓奚政賭對了。
整個燕國,都是由世家門閥組成,他們肖家,也不過是其中之一。
只要是世家門閥,最重名聲。
所以即便知道奚政是威脅,他們最終也只派出了死士去截殺。
說起來,那李珅沒有把事辦好,那軍令狀一事倒有些棘手。
如此大才,肖明也不忍心殺之。
但那些死士無一例外都必須斬草除根,否則這事要傳了出去,對燕國的名聲影響太大。
那樣在以後的博弈當中,漢國就會拿此事做文章,佔據主動。
在淺嘗一下酒菜後,肖明將手中的酒杯舉起,悠悠開口。
“這些年來,鹹州北境,全靠三國才能擋住胡人,本王替關內百姓,替神州蒼生,敬之!”
肖明這話,俱是發自內心。
拋開利益而言,確實是三國頂在邊境,才讓胡人不得過邊關。
十年前本來是燕國吞併三國的絕佳機會,但正是因爲胡人勢大,燕國不敢在那等時機掀起戰爭。
否則一旦因爲內戰,而讓外族爲禍神州的話,那麼燕國就成了神州的罪人。
在對外族事宜上,神州大部分諸侯還是能做到同仇敵愾的。
而這,也是大漢禮樂制度崩壞以來,大家所能遵守的,僅剩不多的大是大非。
遼衛二王連忙回敬,奚政卻是沒有聽聞到一般,自顧自地在那吃菜。
肖明面色一沉,冷聲道:“難道漢王連此等面子,也不給我燕國?”
奚政擡眼,將手中的酒杯放下,不由嗤笑道:“拒外族於關外,本就是千年前我大漢設立鹹州的目的。”
“九州各州,皆有其責,這鹹州之責,便是監視東胡,爲守住東胡人的第一屏障。”
“大漢國都,亦是在鹹州,正所謂天子駐國門,君王死社稷。”
“過往舊事不再重替,但既在鹹州,便有守神州門戶之責。”
“三國皆傾力在前頂着胡人,你燕國卻是不出一兵一卒,作壁上觀。”
“而今我大漢兩度大破胡人,你燕國這個時候才跳出來,說這些場面之言,當真可笑!”
話音一落,遼衛二王臉色一變,肖明的眼中,亦有怒火在醞釀。
舉着的酒杯,喝也不是,放也不是。
他眯着眼,看向奚政:“漢王的意思,是本王不配喝這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