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組織保證,絕無私心!”
呂培忠灰白着臉,冷汗直冒,尤其是金耀輝就站在他身邊等着紀監的幹部來接,戰戰兢兢。
感同身受,兔死狐悲。
兩人在管理處職級不同,但級別相同,明爭暗鬥了好一段時間了。
幾個月下來,互相都有了瞭解和針對,挖坑佈雷的,今天終於引爆了。
可他沒想到,看着金耀輝作死,他挖的這個坑也把自己扔裡去了。
一個部門在領導眼中最是不能出現穿一條褲子的情況,但也不能出現搶褲子穿的狀況。
尤其是這般沒有腦子的,把組織生態放在腦後,拋開紀律規矩,互相沒有了顧忌的爭鬥。
大大損害了集體的利益,破壞了紅星軋鋼廠目前大好的團結氛圍。
可以說無組織、無紀律,沒有把工作放在心上,沒有把組織放在心頭。
這樣的幹部不趕緊收拾和教育,還等着他過年啊?
爲什麼是李學武出面跟兩人談話?
一方面是因爲他作爲紀監監察負責人,這是他的本職工作。
另一方面則是因爲李懷德和景玉農都不好出面來解決這件事。
你讓主管人事的谷維潔來處理?
這怎麼能行,雙方都不願意給谷維潔“添麻煩”,更不願意讓谷維潔誤會了他們的動機以及正治上的妥協底線和態度。
李學武出面解決這件事正合適,他與李懷德之間的關係親密無間,與景玉農之間的關係相交莫逆。
且聯合三產管理處是他參與組建的部門,正因爲給李懷德處理關於金耀輝的任職情況,這才讓出了自己的那份。
他與李懷德並沒有計較一城一地之得失,聯合三產給了金耀輝也是他主動建議的。
李懷德很欣賞他的這一點,所以他在委辦的權利越來越大。
委辦所屬對外接待辦主任沙器之、國際飯店總經理、副總經理都是他的人。
幾個關鍵的位置也任由李學武參與了謀劃和佈置,展現了對李學武充分的信任和回報。
可惜了,他是真想好好安排金耀輝,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可誰讓金耀輝爛泥扶不上牆呢,這麼好的位置,又是提了半級都站不住,竟然腦子發昏搞起了小算盤。
當前形勢下,全軋鋼廠都緊盯着集團化目標以及晉級的情況。
組織人事那邊但凡有一點風吹草動都會牽連多少人的心。
這個時候他給人安排調動,還是跨部門成批量的調度,他不是找死是什麼?
在基層工作了十幾年的呂培忠一眼就看出了他的虛實,更看出了他的虛僞。
所以當金耀輝搞這些小動作的時候,他明面上表示堅決反對,在內部會議上保留意見。
可是私底下,現實中,他在縱容金耀輝步入歧途,這種縱容就是把金耀輝推向深淵的惡手。
部門一正一副的管理配置是什麼意思,僅僅是工作需要,幹部層次培養嗎?
當然不是,互相監督和學習纔是隱含在背後的深意。
現在正的縱容副的囂張跋扈,不就是看着他幾時死嘛。
可對於李懷德來說,即便是沒用的狗,那也是他的狗。
打狗還得看主人呢。
金耀輝就算是一塊爛泥扶不上牆,那也是他自己的事,能是他自己管,不能叫別人坑了去。
現在呂培忠明晃晃地收拾金耀輝,給金耀輝挖坑,那不就等於看他背後沒人了嘛。
怎麼?你背後有人啊?
你就說,景玉農現在應該怎麼看呂培忠的所作所爲?
大傻嗶——!
她不可能出面給李懷德解釋,更不可能出面幫呂培忠解釋,她沒給李學武打招呼,恰恰證明她已經表明了態度。
所以,這個時候呂培忠不懂嗎?
他懂了,金耀輝這條喪家之犬還有人看顧,而他觸碰了某些潛規則下的底線。
甭說他在工作和紀律上有錯誤,就是沒錯誤,他今天依然要挨批。
他是部門主管,部門裡出了問題,他不負責誰負責?
至於他口口聲聲保證的什麼沒有私心,李學武信他個鬼話。
“我現在問你,他在做這些事的時候你知不知道?”
李學武迭着腿,側着身子看了他,手按在了文件上,指着他問道:“他在執行這些命令和決議的時候,你知不知道?”
“……知道”
呂培忠聲音低沉,他知道自己如何辯白都說不過這道坎去。
砰——!
李學武一拍桌子,瞪着他斥道:“你跟我揣着明白裝糊塗呢!還是覺得我好糊弄,跟我打馬虎眼,逗殼子玩!”
“呂培忠我問你,你有讜性嗎?”
他微微皺眉,喝問道:“你心中有組織紀律嗎?有把對工作的公心放在太陽底下曬一曬的信心嗎?”
這會兒的呂培忠跟身邊的金耀輝一個德行了,面對李學武的喝問,他只覺得失魂落魄,戰戰兢兢。
他敢嗎?
他不敢,他要敢跟李學武硬鋼,今天他就得接受審查和調查。
呂培忠在生產管理處生產科工作了十二年,在科長的位置上工作了三年,你就說他敢讓李學武查他嗎?
他不敢,所以他現在只能像個小學生似的站在李學武的面前乖乖聽訓。
苟自榮怎麼樣,聽見李學武點名讓他來辦公室,他那副小心謹慎的模樣可不像一個副組長來見另一位副組長的心態和狀態。
這保衛樓平日裡機關職工沒事都不願意來串門,有事更怕來做客了。
龍潭虎穴一般的存在,說不定保衛科或者監察科就要熱情“留客”了。
你自己想,好人誰願意來保衛科或者監察科做客,住一晚興許丟半條命。
還當監察處跟以前一樣,以“話聊”爲主,溝通爲輔呢。
沒那個事了,保衛監察的公務車都刷上了標誌,就代表着這裡擁有了隨時留置和處理的能力和職權。
金耀輝怕李學武,怕到了骨子裡,他更清楚李學武是什麼人——狠人。
李懷德牛不牛,可對於李學武依靠軋鋼廠開展的經銷業務,他敢說一句嗎?
不敢吧,他有過問一句嗎?
沒有吧,他有索要好處嗎?
從未有過,不聞不問,不管不顧,他可從未見過李懷德對誰這般放縱過。
李懷德對李學武的縱容跟呂培忠對他的縱容是兩碼事。
甚至有一段時間金耀輝背地裡都調查過李學武和李懷德之間的關係。
當然不敢往父子上想,因爲李學武家庭關係是正常的。
但他懷疑李懷德是他的親叔叔,或者其他什麼親戚。
可調查過後才知道,兩人除了都姓李,屁的關係都沒有。
甚至兩人的李都特麼不是一個族系的李,那他就鬧不懂李懷德爲啥照顧李學武了。
難道真的是因爲惜才,是因爲借力,或者因爲正治需要,反正他是沒找到兩人之間的利益關係。
所以當李學武喝問他,甚至要處理他的時候,他是一個字都不敢提邊疆的事啊。
不提免職,提了有可能免命。
咚咚——!
門口傳來了敲門聲,彭曉力帶着監察科科長孟念生以及兩名紀監的同志走了進來。
“領導”
孟念生先是同李學武打了聲招呼,走到辦公桌旁站住了,目光看向了斜對面的兩人。
李學武點點頭,同樣看向了兩人,先對着呂培忠說道:“你的問題組織清楚,你自己也清楚,回去好好想,應該怎麼當幹部,怎麼幹工作”。
“……是,李副主任”
呂培忠戰戰兢兢地擡起頭問道:“我承認錯誤,我積極接受教育,回去後認真學習,一定改正”。
“嗯,等候組織處理吧”
李學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隨後不理會他的欲言又止,看向了一邊的金耀輝。
“你的問題我剛剛提到了一些,你知道我是如何得知的嗎?”
“不……不知道”
金耀輝擡起頭,看着李學武有些麻木地說道:“我錯了,不該如此行徑,我給組織惹了麻煩,我請求組織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好好做人,做事”。
“嗯,你既然這麼說,我相信你能做到這一點”李學武拿起那份文件揚了揚,說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啊”。
他將文件放在了桌子一邊,孟念生的面前,對金耀輝說道:“你拿了人家幾年積攢下來的財物,你覺得他們會感謝你嗎?”
“不會,即便你幫他們運作到了現在的位置上,可他們會認爲這都是他們應得的,他們付給你報酬了”。
“組織工作艱難,常懷敬畏之心”
李學武靠在了椅子上,看着他說道:“你是個很有思想,很有能力的幹部,組織不願意就這麼放棄你”。
“所以,別說組織沒有給你悔悟和改正的機會,好好地跟着紀監的幹部去談,把問題交代清楚,好吧?”
“我……我還有機會彌補我的過錯嗎?”金耀輝哆嗦着嘴脣,在跟李學武爭取最後一點生機,也就是確定能否保住現在的職務。
“先把問題交代清楚了再說”
李學武瞥了他一眼,警告道:“這一點很重要,關係到組織考察你的態度,以及你醒悟改正的決心”。
“別讓組織對你失望,更別讓欣賞你才華的人失望,積極認識錯誤並改正的纔是好乾部”。
“是,我一定好好交代,好好改正,我一定”
金耀輝就像垂死之人,緊緊地抓着最後一絲生的機會,哪怕機會渺茫,所以回答的很是積極。
孟念生拿起了關於金耀輝的調查材料,先是給李學武點點頭,這才示意了金耀輝道:“跟我們走吧”。
金耀輝哆嗦了一下,平日裡見到孟念生他是屌都不屌的,現在見着對方就如見着閻王爺一般。
孟念生招了招手,站在門口等候的兩名年輕幹事走了過來,一邊一個攙扶住了他的胳膊。
說是攙扶,實際上就是控制。
金耀輝矮短身材,微胖,沒有膽子做什麼危險的舉動,所以並沒有執行強制措施。
如果真有潛在危險的,前面走着還有一個人抓着他的褲腰帶。
你說這樣有些小題大做了?
別鬧了,紀監抓人可比保衛抓人恐怖多了,真有敢跳樓的。
反正李學武是不想手低下部門出現一起這樣的案件。
到時候茶壺煮餃子,有苦說不出了,你真拿線索當材料辦案啊。
所以你看保衛處抓人,必定是大陣仗,無論案子大小,一律背銬加衣服遮蓋腦袋,絕對不會有逃跑的機會。
再看紀監抓人,那兩個幹事說好聽的是紀監幹事,說不好聽的還特麼以爲刑場的屠夫呢。
孔武有力就不說了,目光銳利,從一進屋就緊緊地盯着金耀輝,這就是讓金耀輝如芒刺背的原因。
跑?
那就試試,完全給他們立功的機會罷了。
爲了充實紀監辦案的能力和作爲,李學武可是對下面基層崗位和人員做過調整的。
孟念生任職監察科科長過後,更是從退伍人員中選了幾個人,專門做這種活的。
平日裡都是經常跟廠護衛隊一起訓練玩耍的,金耀輝能跑得過他們,早被李懷德安排進保衛處了。
所以,當他的胳膊被兩人鉗制住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跑不掉的,根本跑不掉的,只能是乖乖地跟着孟念生走。
這也是紀監辦案的一種心理暗示,告訴他唯一的出路就是坦白從寬,爭取寬大處理。
眼睜睜地看着金耀輝被紀監的人帶走,呂培忠被彭曉力示意着一起走,差點嚇死。
後來才反應過來,李學武已經跟他談完了,回去等候處理就是了。
不是讓他跟着一起去紀監的,汗水不爭氣地溼透了整個後背,更別提腦門上了。
這可是早春啊,天氣才十幾度,沒那麼熱呢,他也不是熱的,那是冷汗。
他知道自己的位子保不住了,職級也許有可能研究,就看他接下來的作爲了。
相比於金耀輝,他已經覺得很慶幸,很滿足了,多虧他沒有在這件事上伸手啊。
你就想想,高國樑、龐興達等人都是個什麼操行。
再想想現在是個什麼時期,地主家也沒有餘糧啊。
真如李學武所說,人家辛辛苦苦、摳摳搜搜地攢了好幾年的老本,笑着送到你家,他心裡真的很舒服?
賤皮子吧!
就算賤皮子也沒有這麼幹的。
他在送的時候就已經開始算計你了,你不收,你是他的領導,你收了,他是你的債主子。
把東西放在你家的時候,他就已經在心裡咯噔咯噔地心疼了。
你看他笑的都不自然,要多難受就有多難受。
其實想想,讓你拿出半個家當去送人,你願意嗎?
當然不願意,甭說半個家當了,就是特麼多給別人點幾支煙,興許都要心疼半天。
這一盒煙是你三天的量,一會兒就散沒了,意味着你三天都沒煙抽了。
這年月大家日子過的都很不容易,誰家有產業維持生計啊。
都是上班過日子的人,省吃儉用就爲了有個好生活。
他把好生活的希望壓在了你的身上,你但凡讓他不滿意了,他就敢掀了你的老底。
你抽他一支菸,就得給他辦一支菸的事,不辦,組織自然不會說你什麼,畢竟一支菸。
可一條煙,一箱煙呢?
你敢保證自己能控制住,只抽人家一根菸?
呂培忠不敢保證,他早見識過高國樑等人的德行了。
宿舍管理科的高過樑只給金耀輝送了收音機?
別特麼扯了,那個高過樑早就抱着收音機來他家兩回了,是他媳婦兒虎着臉硬攆出去的。
他媳婦兒拎着擀麪仗提醒他,要是敢收對方的菸酒,腿給他打斷了。
你當他媳婦兒說說而已?
呂培忠敢保證,他是一根菸都不敢抽對方的,更別說酒了。
所以現在金耀輝完蛋了,他還能自己走回去,這都是他媳婦的功勞。
爲什麼?爲什麼說金耀輝完蛋了?
很簡單,看李學武跟他說的話,以及跟金耀輝說的話對比長短。
訓斥他只有幾句話,說明他的問題不大,嚴肅警告過後基本上就沒問題了。
可金耀輝的不同,李學武最先開始對他使用了嚴肅的語氣,甚至拍了桌子。
但紀監幹部來了以後,語氣變的和緩了起來,沒有再那般嚴肅。
按照正常情況,只有當放棄一名幹部,或者說認定了對方沒有希望,纔會表現的寬容。
給他一些希望,主動交代了問題,並安心地等着處理結果。
處理結果出來是壞的呢?
這問題問的,處理結果都出來了,他還管你如何想?
就算你跳樓都沒人管你,死了就說你羞愧難當,有理有據。
其實到了結果出爐,更沒人會死了,好死不如賴活着。
這就是人性,這就是人心。
呂培忠從李學武的辦公室出來,被彭曉力送到了三樓樓梯口。
想想李學武的秘書對他依舊是那個態度,就知道這裡的管理有多麼嚴格了。
下了樓,看了一眼消失在二樓走廊盡頭的金耀輝的身影,他手扶着欄杆走到了一樓。
出了樓門,站在臺階下面,回頭望了望黑洞洞的樓門,再擡頭看看晴朗的天空,如獲新生。
——
“嗯,嗯,我知道了”
李學武給李懷德彙報過後,聽了對方在電話裡的指示點點頭,做了回覆。
等撂下電話後,這纔對着彭曉力問道:“準備好了嗎?準備好了就出發”。
“正想着提醒您呢,到時見了”彭曉力微笑着說道:“建昆把車等在了門口,工程郎副組長也在樓下”。
“嗯,怎麼沒叫上樓啊?”
李學武站起身,從衣架上摘了件夾克衫穿上,在辦公桌後面換了皮鞋。
彭曉力看了看領導,心想對方不想上來的原因還用我來回答嗎?
您這辦公室裡剛剛幾個幹部捱了收拾,人家都覺得這裡是龍潭虎穴,怕上來呢。
就說郎鎮南,主管工程的副組長,人家寧願站在樓下抽菸等,也不想上樓。
足可以說明今天這間辦公室裡煞氣太重,怕影響了人家前途。
李學武沒聽見回答,回頭看了他一眼,心領神會,好笑地冷哼一聲。
“胡思亂想”
“您說得是”
彭曉力心道是,您是領導,您說我啥我就是啥,反正您最大。
領導不覺得他自己有問題,秘書敢說領導有問題?
他敢說李學武的煞氣太重,人家不敢來了?
當然不能,只能笑呵呵地陪着他往下走,嘴裡彙報着一些工作。
等下了樓,見着等在車邊的郎鎮南,李學武同他握手寒暄了兩句。
“上車談,沒多遠”
李學武示意了指揮車,兩人上了一臺車,工程的隨行人員則是上了郎鎮南的車。
等兩臺車相繼啓動過後,郎鎮南笑着問道:“什麼時候咱們廠也能用上自己的車啊?”
“嗯,沒多長時間了”
李學武笑了笑,說道:“夏總給出的時間線是在9月份,不過我估計能提前提一點點也說不定”。
“工程這邊沒問題的”
郎鎮南說道:“車輛工程的項目去年開始幹,一冬天都沒停歇,預計五月份就能完成主體建設了”。
“沒說工程的事,是機械裝配要耽誤時間”李學武擺擺手,拒絕了他的煙,道:“戒了,有段時間了”。
隨後又繼續解釋道:“從三個渠道採購來的進口機械需要時間重新調整,同時也得做試運行生產調製”。
“夏總給我的時間線我也看不太明白,反正在他的計劃之中”
李學武看了看車外廠區,道:“最遲,最遲十月份,第一批紅星羚羊就能到廠”。
“到時候給各單位配齊啊?”
郎鎮南笑了笑,說道:“先給我們工程配齊吧,跑工地和極端天氣,太需要吉普車了”。
“沒問題,回頭我跟後勤說一下,先可着工程需要進行採購”
李學武看着他笑了笑,道:“怎麼樣,最近沒少挨累吧,那天市裡來調研,我還看見你在指揮室打電話來着”。
“快別說了,突然襲擊啊!”
郎鎮南好笑地說道:“看着你們突然進來,嚇了我一跳,我趕緊抓了電話打遮掩,就怕點名”。
“呵呵呵——原來你是裝的!”李學武輕笑道:“早知道就點你名,讓你來做介紹了”。
“饒了我吧,跟咱們領導打交道我還習慣,有什麼說什麼,市裡的……”
他微微搖了搖頭,道:“我是沒有那個能耐接待了,也說不明白,更不懂人家需要聽什麼”。
“嗨!你這多心了不是!”
李學武笑鬧着說道:“其實你講什麼他也聽不懂,就是聽個熱鬧,把話說的流利些,別怕錯,使勁忽悠就行了”。
“哈哈哈——!”
郎鎮南大聲笑着,道:“得嘞!我算是又學到一招,下次趕上了我就這麼說!”
前面副駕駛坐着的彭曉力也跟着輕笑了起來,後面兩個領導真能扯淡。
一個敢說,一個敢信。
其實真是笑鬧,這話誰信誰是大傻嗶,反正郎鎮南不信。
他會信主管業務協調和三產、貿易工作的李學武不懂數據?
別鬧了,全廠的數據都得從他的腦子裡過一遍。
你要說服務處清潔隊今天買掃把花了多少錢他不知道,可要說總體數據,他一定知道。
李學武在給市裡來調研的領導做彙報的時候所用到的那些數據,絕對真實可靠。
這一點郎鎮南又不是沒在現場,他聽的清晰,心裡明白着呢。
你要問李學武說的對不對。
對,對個屁!
市裡來的那幾位是棒槌嗎?任由你胡言亂語瞎咧咧。
他們不知道軋鋼廠某個部門的經濟狀況,但既然來這裡調研了,總體數據一定是清楚的。
當領導的,沒有一個是簡單角色,他們的記憶都很好。
這些數據就在他們的腦子裡,也構成了他們下達具體決策,考慮實際問題的參考結構圖。
軋鋼廠財務狀況李懷德懂不懂,不一定,但有多少錢他一定知道。
總不能李懷德咔咔咔地往出花錢,直到景玉農來找他,告訴賬上沒錢了才知道花多了。
所以,李學武說的胡亂彙報完全兩人坐在一起扯閒蛋的無稽之談。
你等着看,到李學武真正彙報工作的時候,他一板一眼比特麼誰都認真。
你要是信了他的話,他還不就坐在下面看你出醜,看你的熱鬧?
這人壞透了!
跟他相處時刻得提防着點,不然就崴腳,坑都是他挖的。
兩臺車往廠區外面開,沿着亮馬河沿河公路一直開到了河對岸。
這是早前軋鋼廠得到的一塊地,主要是作爲倉儲處存在的。
當初在選建職工住宅的時候,李學武就相中了這塊地方,所以住宅區健在了與它緊鄰的河口。
兩塊地完全可以打通連接,中間連接部分作爲內部園區景觀進行建設。
連在一起的兩個地塊還可以按照功能區相互聯動,爲以後得建設和發展做足準備。
廠屬教育機構就建在了倉儲區的這快地皮上,未來工人新村也要在這邊緊鄰住宅區建設。
還有醫院、儲蓄所、商業街等等,這些早都在設計圖紙上了。
工人新村最先動工的便是學校了,李懷德特別要求,也是特別批覆的第一個工程項目。
兩臺車進到工地的時候,這裡熱火朝天地正在施工。
承擔主體工程施工建設單位就是東風建築,這家看着還很小,但實際工人特別大的公司,悄然地趴在東城的三層小樓裡。
在那邊上班的人數自然不多,多是設計和管理層,一線施工和監管都在工地上。
與之合作的則是軋鋼廠自有的施工隊伍,建築隊。
場地因爲挖地基而堆起了很高的土山,李學武兩人在項目主任的帶領下站在了土山硬實地面上,看施工現場情況。
人太多了,各個頂着安全頭盔,穿着清一色的勞動服,在機械工程應用還不完善的今天,充當着主要勞動力。
“總體施工範圍呈現一個長方形,職業教育學院佔了一半。
項目主任介紹道:“剩下的一半中學和小學各分大半,其餘的則是用於建設託兒所和育紅班”。
有隨行人員撐開了圖紙,由對方指給李學武,對照正在施工的樓羣開始介紹。
託兒所和育紅班一座樓,四層高;小學一座樓,六層高;中學兩座樓,初中和高中各一座。
職業教育學院教學樓兩座、實驗樓一座、實踐車間三座。
另有總辦公樓、圖書館、食堂等功能樓體,整體規劃清晰,功能共用性很高。
甚至連具體的保衛崗亭都有設計好,嚴格保護在一個校園內的所有學生。
年齡層從高到低貫穿了一個兒童的一生,自然要提供最嚴格的保護。
這種設置並不新鮮,後世在某些大型工廠逐漸轉型後,基礎教育設施還在應用的,仍然能看到一些影子。
那裡對學生的教育和保護,在態度上就比社會上要優秀的多。
你可以說他們的教育方法老舊,可以說那裡的教育資源落後,但你得說那裡少有出現危險事件。
在他們的腦子裡,依舊記得在某個時期,一個孩子出了事,所有涉及到的老師和管理都要背責任。
所裡這裡的老師敢管教孩子,打手板,打屁股,掐臉蛋,都是正常的,不管的地方纔容易出事呢。
當然,你要說有壞老師欺負孩子,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不可控性,還是看環境。
原有的老師羣體沒有這一類人,有些人即便是有這個心思,他也不敢用出來。
老師教育學生在成長,其實老師自己也在成長。
只不過環境不好,都向錢看齊,心長歪了,你覺得他能成長的好了?
一代不如一代,最後大環境都毀掉了,盤子都砸了,看誰能吃着飯,苦的都是他們自己。
軋鋼廠爲什麼要建設廠屬封閉式教育機構,且要打造全方位的安全和紀律型培訓學校。
就是爲了不讓現在的形勢干擾到廠裡爲下一階段發展的人才需要。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
——
“春季羊城對外貿易交易會的事,有沒有什麼想法”
臨下班的時候,景玉農正好遇到了李學武,便下車一起聊了聊。
李學武知道,她想問問關於呂培忠的事,不過對方沒明着問,他也沒明着說。
“就別上趕着送人家刀下面挨收拾了,上次給人家禍禍成那樣”
他笑着擠兌景玉農道:“說不得咱們廠已經上了人家不受歡迎名單了”。
“至於嘛——!”
景玉農好笑地看了看他,道:“那些壞主意不都是你想出來的嘛,跟我有什麼關係”。
她緊了緊身上的呢子大衣,嗔道:“我當時可是勸你來着,別這麼做,小心以後來不成”。
“怎麼着,都是你的錯吧!”
“嘿!真是官大一級壓死人啊”李學武笑着搖了搖頭,道:“好話全讓您給說了!”
“我可說正經的,春季對外貿易交易會可就剩半個月了,要去就得趕緊準備,還來得及”。
景玉農提醒道:“你就沒想過把摩托車往外推銷推銷?”
“不去,沒意思了”
李學武認真地說道:“梧桐樹已經栽下,上面已經有了金鳳凰,你要多少是多啊?”
“你怕金鳳凰要飛走是吧?”
他微微搖頭道:“我不怕,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只要這裡能落腳,有食吃,看見有鳳凰從這裡起飛,就有新的鳳凰來”。
“你這個形容啊——”
景玉農輕笑一聲,隨後問道:“聯合三產的經濟指標持快速增長狀態,未來一段時間以建設和投產爲主”。
“你有沒有想過新的經濟增長點”她的目光看向了落日餘暉下的軋鋼廠,跳過廠區車間,那邊是三產的廠區。
雖然站在這裡她看不見,可她的目光裡充滿了希望。
李學武也把目光望向了那邊,想了一下,這才確定道:“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
“我不是懈怠了,也知道照此發展下去,當所有車間開工後,必然會進入平衡期”。
“但是,發展需要時間,需要資金,不是經濟爬坡纔是好事,穩一穩,沉澱一下,看看前面的路”。
李學武抱着胳膊跺了跺腳,看向腳下的磚地,道:“且等年末吧,所有項目走上正軌”。
“所以,今年的發展重點在貿易上?”
景玉農轉回身,看向李學武問道:“去津門貿易管理中心?”
“對,是時候鋪設銷售網絡了,這個時機很好”
李學武知道她應該是接到了委辦的通知,下週一起去津門。
“今年能在全面生產前,將主要貿易動脈敲定組建完成,年底產能迸發的時候,才能承接得住”。
“嗯,財務那邊已經將材料報上來了”
景玉農腳尖踢了踢磚地上的石子,道:“五月份六個,九月份六個,十二個,幾十萬的投資啊”。
“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李學武見着薛直夫的車過去,對方在窗子裡打招呼,他也笑着揮了揮手。
等車過去了,他這纔對景玉農繼續說道:“就怕您猶豫,所以才請您一起去看看,討論一下”。
“看材料就知道了”
景玉農轉頭看向他,說道:“辦公場所收購、改造、建設,物資採購,交通工具配置,一大筆啊”。
“別心疼了,會賺回來的”
李學武笑着看了看她,道:“該是您的就是您的,花出去了也還是您的”。
這麼說着,開了指揮車的車門子,問道:“晚上一起吃個飯啊?我請客”。
“你?我會信你想請客?”
景玉農嘴角一撇道:“人家都說你有了兒子以後成了好男人,晚上按時回家,絕不外出活動”。
“我一向如此!”
李學武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指了指一邊站着的李雪示意她問:“不信你問她,我是不是這樣的好男人”。
“咦——好,難人”
李雪搞怪地咧咧嘴,笑着開了車門,請了景副主任上車。
“行了,我記你的情”
景玉農上車的時候還說呢:“上次問李雪還說呢,啥時候讓你請我們去津門坐坐遊艇”。
“你看,這機會不就來了嘛”
她坐在車裡,隔着車窗對李學武笑着道:“等到了津門你再請客吧,好男人”。
“李雪,你等着啊!”
面對親妹妹的“背刺”,李學武好笑地威脅了一句,也上了車。
兩臺車相繼開出了辦公區,出了廠大門,隨後分開。
指揮車的車速快,沿着機動車道疾馳而去,遠遠不是轎車能追趕的。
這年代的轎車跟後世不太一樣,動力普遍都很小,沒有那麼多花花功能。
景玉農心滿意足了,知道了想要的答案,自然就放過了李學武。
去津門坐遊艇請客之類的,都是玩笑話,景玉農要是想玩這個,週末隨時都能去。
可她是廠領導,最不能開這個口子,那艘遊艇是安德魯的移動辦公室,李學武借來搞商務旅行還可以,純出去玩,好傢伙,真要出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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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懷德夠級別不,可你見他主動借過遊艇出去玩嗎?
他纔不會呢,老李的信條: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給他弄船上飄到大海上去,你就覺得他敢上船?
好不容易坐到了這個位置上,他怕死的很啊。
不然爲什麼好好的要戒菸,李學武給的藥酒按時地喝。
越是到了他這位置,越怕身體出問題,這就是給人家挪走他提供接口呢。
以身體條件不允許繼續停留在工作崗位上爲由,他都不好拒絕。
這是組織在關心他呢,他只能捏鼻子認投。
所以,保持健康,保持安全,是一個幹部對自己職業生涯最負責的表現。
李學武呢?
他怎麼就這跑那跑的,他就不珍惜自己的職業生涯?
別特麼鬧了,你看有哪個幹部出差的時候帶槍的,恐怕滿軋鋼廠找,他獨屬一個!
他的膽子不小,敢在墳塋地罵鬼的人膽子能小?
可他謹慎得一批,苟的可以,輕易不涉險的。
就說上次去營城,他自覺得事情不太對,就把周小白叫上了。
你看看效果怎麼樣,給他挖坑的那三位差點嚇死。
李學武的坑他們自己跳進去填了,如何都不敢讓他抱着周小白跳進去。
他們自己跳進去還能爬上來,要是讓李學武抱着周小白跳進去,他們都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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