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屍8

夜,深了。

明天,就是第三章的日子了。崔鐵全心裡記得很清楚。他在心裡盤算着,這次回家除了可以陪陪父親,練練功以外,主要是如果再碰到像血色追逐令一樣的關卡,他可以遠離人羣,避免受險。

潘亦幽【洞察力】……

崔鐵全躺在牀上,兩手站在腦後。他眼前蒙上一團白霧,霧中央,若隱若現的是潘亦幽往日的笑顏。

“我果然是……太擔心你了嗎?”

崔鐵全嘆息一聲,一隻手放在臉上,捂住自己失落的表情。

“希望你不是那個規則者吧,我的好朋友。”

……

開門的聲音傳入他的耳膜。他覺得很煩,可他不敢罵出來,他怕來的人是父親。

“老崔。”

只見龐恪探進半個身子,悄悄地問道:“你們這裡wifi密碼是多少?”

“……”崔鐵全無語地坐起來,慵懶地看一眼龐恪。對方穿着一件白色的小襯衫,在他強健粗壯的身體上顯得有些迷你。

“我想和彥辰聯機打遊戲的。”

“啊呀,真是服了你了。現在還有心情打遊戲。明天就第三關了哎。”

看見崔鐵全似乎沒有告訴自己密碼的意思,龐恪乾脆把門打開,大搖大擺地坐到崔鐵全的牀邊,翹起二郎腿,搖晃着身子說:“真是無聊死了。老崔,你爲什麼非得來這裡。你可以把親人都接到接待處裡,我幫你打理,也比待在這裡有意思啊。”

“呵,在家裡的感覺,比在一個黑.幫裡好得多。”崔鐵全不冷不熱地,也不看龐恪,自己盯着被褥發呆。

龐恪感覺到了對方有意的冷淡,表面上裝作沒事人一樣,一胳膊搭在對方肩上,毫不在意道:“老崔,咱倆也算是奮鬥了兩個關卡的夥伴了吧。你覺得,我龐恪是個什麼樣的人?”

崔鐵全有些抗拒對方的靠近,想把龐恪的手臂拿開,卻發現自己不論怎麼用力都推不動,只好嘆息一聲,語氣裡帶有冰冷:“別貼得這麼近,我不是你的彥辰。”

“你是我好哥們啊,哥們之間,難道連勾個肩搭個背都不行麼?……還是說,你覺得白天我出盡了風頭,沒給你留面子?……不會吧,老崔,你可是個很大方的人,不可能因爲這點小破事兒就冷淡我,對吧?”

崔鐵全表情變換莫測。他盯着龐恪殺馬特的髮型,望着他那極度完美的身段,咳嗽兩聲。

“不提這些沒用的了,龐恪,你覺得接下來的第三章會是一個怎樣的關卡,規則者又會如何刁難我們?”

儘管崔鐵全心裡的確有點小小的嫉妒對方,可他仍然義無反顧地堅信龐恪不是規則者,因爲龐恪在生命款待雪崩的時候救過他的命。

“呵呵,不管怎麼難,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難關。想當年……”龐恪正想說下去,崔鐵全笑着打斷他,呵呵道:“你小子,纔多大就‘想當年’?”

龐恪皺了皺眉頭,一直搭在崔鐵全背上的胳膊突然用力,壓得他後背肌肉生疼。

“你剛纔叫我什麼?”龐恪露出四顆側牙,放射出老虎一般的笑,“‘小子’?你不是應該喊我老大的嗎,就像生命款待裡,我扛着你跑的時候一樣。來來來,喊兩句我聽聽。”

龐恪特別會調動氣氛,這大概是他的專長,沒有什麼派對氣氛是龐恪帶不起來的。崔鐵全之前本來就是刻意冷淡龐恪,現在被對方一轉移注意力,忘了冷淡這回事。崔鐵全躺回牀上,倔脾氣上來了。

“我就是不叫,你能怎麼樣。”

“哇哦,挑戰我。”龐恪擺出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一下子撲在崔鐵全身上。

“我.靠,你輕點!”崔鐵全大叫一聲,“你這麼大塊的,直接壓我身上……”

“叫‘龐老大’。”龐恪很不在意,習慣性地吹吹紅得嚇人的頭髮,一隻手輕輕地放在崔鐵全脖子上,作出要掐斷他脖子的姿勢。

兩個身材健碩的男人,就這麼在牀上鬧,也不管留給他們的時間剩下多少。

第三章,很快就要與他們見面了。在這殘酷與掙扎到來之前,他們兩個樂天小夥兒,還可以再做出最後的玩樂。

……

“啊——龐恪,你幹什麼?”

崔鐵全慘叫一聲。只見他整個人倒立在空中,眼神煥發出的每一絲光都表達了自己此時此刻的恐懼。把鏡頭拉遠一點,可以看見龐恪穩穩地站立在地面上,左手把一根菸塞進嘴裡,右手環繞着崔鐵全的腰,輕輕鬆鬆地將他倒着抱在腰上,左手又從褲兜裡摸出打火機,用叼着煙的嘴模糊道:“不介意我抽根菸吧。”

崔鐵全的腦袋,離着地面只有不到二寸。他感覺地面離自己那樣近,近得好像貼在自己眼睛上。可他的頭明明沒有感受到地面的冰涼。

“放我下來啊,別抽了,快點的!”崔鐵全瘋狂地捶打着龐恪的大腿,幾乎失聲道。

龐恪開玩笑很有分寸,老崔頂多是被嚇到,絕對沒有受到任何傷害。聽着對方在向自己求饒,龐恪並沒有忘記自己最初的目的。

“我讓你叫我什麼?”

龐恪那粗野的聲音配合霸道的動作,令崔鐵全徹底崩潰,顧不得別的了,他甚至連四個遊戲的恐懼都忘記了,抱緊龐恪結實的小腿,一連串的老大喊了出來。

“嗯哼,算你比較乖。”

龐恪輕輕地把他放在牀上。崔鐵全完全虛脫了,也許他鍛鍊一整天都不會有現在這麼累。終於回到久違的地面,崔鐵全整個人鬆了一口氣,臉色慘白,冷汗還停留在腦門上,如同剛在虎山裡逛了一圈。

看見龐恪連口大氣都不喘,一屁股坐在牀上,崔鐵全打心眼裡佩服這個人的力量。接下來的關卡有他在身邊,的確會安全很多。

“好了老崔,我要和你說點正經事。”

龐恪的語氣放緩,表情也開始變得嚴肅起來,不像剛纔一樣嬉皮笑臉。崔鐵全可能意識到他有話要說,而且極可能是重要的事情。他從牀上爬了起來,有點顫抖地靠近龐恪——剛纔他被整怕了。

“我記得你說過,規則者很像潘亦幽。你還知道他是道士七代。有沒有什麼關於他的具體信息?”

龐恪嚴肅的表情裡,同樣透露着緊張和焦慮。如果潘亦幽是規則者的話——天哪,自己和規則者一起度過了生命款待的前半程,簡直太可怕了。

崔鐵全彷彿料到了龐恪的問題。

“抱歉,我並沒有他的很多信息。他沒和我說過,而我又沒主動去問。”他十分果斷地回答道。

“那你有沒有什麼關於潘亦幽的其他信息,也告訴我吧。”

龐恪把臉轉向他,運用着自己做黑.幫老大的經驗,盯着對方的微表情。

崔鐵全臉角明顯抽搐了一下。

腦海裡一個久遠的聲音,在他耳畔迴盪起來……

……

“老崔,有鬼盯上你了。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這幾天都在我家裡住。”

……

茂密的濃蔭,遮住了太陽的火熱。一高一矮的兩個男生站在樹下,彼此交流。

那個較矮的男生,瞳色幽灰,面容整潔。他站在高個子的男生身邊,仰面望着他的腦袋,微笑:“老崔,你怎麼了?怎麼好像生病了嗎?”

“……生病的是你吧。”崔鐵全摸摸對方的腦袋,潘亦幽躲開他的手,目光集中在他的腦門。

“老崔,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一定要相信我,最近幾天千萬不能在夜裡練功,尤其是不能自己獨自一人。”潘亦幽的語言相當連貫,一點頓卡都沒有。

“哎呀,什麼鬼魂。你是不是看我這副‘四肢發達’的樣子就以爲我‘頭腦簡單’?好啦好啦,別打擾我練功。”崔鐵全本來想關門進屋的,可是一想到,潘亦幽那個堅定的眼神,不忍心把他拒之門外——畢竟,人家是從城區裡大老遠地跑到自己住的這片竹林裡,專門告訴自己這件事的。

崔鐵全的態度,令潘亦幽更加擔心。

當晚。

竹林裡起霧了。這是竹林的秋季常有的夜霧。

崔鐵全在院子裡打拳,竹林上空偶爾盤旋着的烏鴉,叫得相當淒厲,彷彿預知了什麼不得了的事。

寒氣很重。

連崔鐵全都覺得有點冷了,他想再打兩遍拳就回屋睡覺。

風,呼呼地刮。院子比以往暗,大概是因爲霧氣的關係。

“呼!真是冷。”他重複着一拳一拳揮出去,一時間只聽見空氣受擊的摩擦聲。

簌簌——

風吹動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竹葉被吹動的聲音和樹葉不一樣,竹葉的更清脆一些,就像搖碎冰塊一樣。

突然,門的方向,一道微弱的紅光飛快地閃過。崔鐵全敏銳地停下動作,擡頭盯着門的方向,迷霧讓他看不清楚門那裡究竟有什麼。他下意識地想要喊父親過來看,突然想起來,父親和妹妹今天都不在家,這麼大的一個庭院,今晚只有他自己一個人住。

他往大門的方向走了幾步,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周圍,發現什麼都沒有。門前的位置空曠得很,什麼東西都沒有堆放。

“唉,真是,可能是我沒睡好,今天太困了,要不現在回屋睡覺吧……嘶,凍死人了。”崔鐵全兩手抱成一團,縮着腦袋往屋裡走。

吱——

門響!

這次崔鐵全可是很清楚地聽見了!這正是自己家門被打開時會發出的聲音!

莫非是小偷?

崔鐵全一下子警覺起來,轉身看向大門的位置。霧,似乎越來越濃,崔鐵全在心裡反覆咒罵這鬼天氣,一步並做兩步再次來到大門前。

門,依舊是好好地鎖着。又一陣風颳過來,門被吹得吱吱響,伴隨竹葉吹動的聲音,像是奏響了一支夜曲。

看來是風……

崔鐵全撓了撓頭,他再次看了看空曠的周圍,總覺得有點不對勁。霧越來越大了,烏雲也越來越重,貌似要下雨了。他趕緊往屋裡走,順便關緊了窗戶。

一進屋,崔鐵全拿旁邊的毛巾擦了擦汗。以往都是擦熱汗,唯獨今天,崔鐵全把渾身上下的冷汗擦了又擦。

他拿起桌上的蘋果,一口啃下去,腦袋裡回想剛纔的事情。

那道紅光,他沒看清楚,也許是幻覺?這荒郊野外的,也不可能有小偷什麼的吧,哪怕有,誰敢來偷自己家裡的東西?

再說了,這片沒人的地方,別說是小偷了,就是鬼,也許都沒有呢。

望着外面清晰的院子,崔鐵全把剩下的一半蘋果啃完。

“等等……”

外面的景象,竟然這樣清楚!爲什麼不是一片霧茫茫……明明剛纔還是一片濃霧幾乎看不清楚,爲什麼現在……

崔鐵全的心跳像被按下快進,而他的好奇心驅使着他打開門,來到院子。

沒有霧,院子的夜景清晰如往常。

“……不對!”

他突然在心裡叫出來!明明……明明大門旁邊放着兵器架,可我剛剛看了兩次,爲什麼兵器架消失了?……是被偷走了嗎,可是門上的鎖,依然好好的呀。

他有預感,剛纔的紅光,絕對不是幻覺!

他輕輕地,一點一點地向門的方向挪過去。漸漸地,大門裡的最後一點黑暗被探開,崔鐵全的視線落到了大門的角落。

“啊啊啊啊啊啊啊!——”

縱然是膽大的崔鐵全,也忍不住大叫起來。

因爲這,竟然是一具腦殼被切了整整七刀的屍體!屍體旁邊,三個刻在小木板上的字,散發着極度滲人的光線。

“七刀令”。

這具屍體早已經腐爛不堪,不知爲何,它會突然出現在崔鐵全的家裡。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右手顫抖着,緩緩靠近那具屍體,想將它挪開。

“喂。”

一隻不帶任何體溫的手,碰了一下崔鐵全的後腦勺。

一時間,崔鐵全瞳孔無限收縮。他差點一個沒站穩撲倒在那具屍體上面。身後,有人在碰自己……那聲音,就像是從地獄裡來的魔鬼,沙啞、恐怖。

他想到了裝死,他甚至已經做到了倒地不起裝屍體的準備……即使他不可能演出這個效果,因爲對方知道他是個活人。

“把‘七刀令’給我。”

後面那聲音命令着崔鐵全,後者想機械一般,根本來不及思考,身體自動撿起那個“七刀令”,不敢轉身看,只敢把手顫抖着伸向後面。

後面的人接過它,又拍了拍崔鐵全的肩膀,咳嗽了兩聲道:“忘記你所見過的一切。”

噗呲——

尖利的獠牙不知何時來到崔鐵全的肩上,一口刺了下去。崔鐵全被咬得生疼,卻依舊不敢往回看。

直到,時間過了很久,彷彿過了一個小時。

崔鐵全感受到後面沒有任何聲音。他不敢轉頭,他連發出微弱的聲音都不敢。他的兩腿抖得厲害,他怕後面的人隨時給他腦門上綻開七刀,就像眼前這具噁心的屍體一樣。

砰砰砰——

急促的敲門聲響了起來。

“老崔!你在不在,是我!潘亦幽!”

一聽外面潘亦幽的聲音,崔鐵全簡直激動地快要掉下眼淚。可他不敢動,他不知道他身後那個人走沒走。月光,突然好巧不巧地照在崔鐵全面前的白牆上。崔鐵全看見那牆壁上的反光——自己身後,早已經空無一人。落在牆壁上的只有空蕩蕩的院子——就像什麼也沒發生過。

可他下意識地瞥了一眼屍體:那具悽慘的屍體,還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的!

“老崔,你沒事吧?……難道是睡了?”潘亦幽的聲音降了下來,嘀咕道:“好吧,既然睡了就不打擾你了,晚安。”

隔着門,崔鐵全還是聽見了潘亦幽離開的腳步聲。

總覺得,有點奇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