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喪屍遊:正義的定義】
“誰在那?”熊斬拓盯着遠處那個神秘的身影,細密的雪花擋住他的視線,他看不清楚此人的樣貌。
那個身影似乎還沒發現他們,仍艱難地往灰裘的方向一步一顫。隔着十多米遠,熊斬拓能聽到她淒厲的痛咳。
“是誰?!”熊斬拓提高了音量。
忽然程雷鏈拍了拍他,臉上浮現出一層詭異的笑。
“是一個一直以來,你都想送進監獄的人。”程雷鏈邊笑邊補充道,“我知道你想給美玲報仇,那麼——”那身影又走近了兩步,熊斬拓認出來了。
“是喬雪傲。”熊斬拓做着口型。
這可真是冤家路窄,狹路相逢。喬雪傲不是灰裘的人,如今她投奔無門,絕望的她準備最後再來灰裘這邊碰碰運氣——她並不知道,灰裘這邊都是些老面孔,也都是她打心眼裡恨透了的人……
熊斬拓,在血色追逐令那關裡,曾冒險對喬雪傲一家實施過“八點刑場”,爲的是給當年因喬雪傲而死去的美玲報仇。他想着,要還美玲一個公道,他想把喬父女送進監獄。他的計劃相當成功,若不是末日喪屍遊的來臨……
那場八點刑場,完完全全成了泡影:監獄不復存在,犯人苟活於世,正義沒能伸張。
現在,這個尚未意識到當年過錯的人,就在他旁邊顫巍巍地朝他走來。
熊斬拓覺得,或許上天早就安排好了今夜。
喬雪傲打着寒顫,跌跌撞撞地走着。忽然,像看見救命稻草一般,她望見兩個人正站在不遠處,而且他們貌似注意到了自己!她已三天沒進食,她現在眼前一片星星,就連畫餅充飢的力氣都快沒有了。
她想着,先問這兩個人要些吃的,然後再加入灰裘,看看裡面有沒有人能給她帶來好處,比如……養着自己。
順便,喬雪傲還想着要找鄭棕邪、彥辰他們報仇,她要把生命款待那關裡受過的罪,一分一分地返還。在她腦海中,她已經無數次把他們千刀萬剮。
只是,她那些所謂的“仇恨”,不過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或是過錯本就在她自己。倘若她能有像任獵飛一樣強大的行動力也就罷了,可憐她只是個被寵壞了的管家女,手無縛雞之力;倘若她能有像任獵飛一樣,懷有真正被稱爲“仇恨”的仇恨也就罷了,可憐她只是因自己的小肚雞腸,生了些無畏的邪怨。
她全然不知,這場要用“浩劫”來形容的末屍,究竟是多麼的危險。
她只謎一般地相信自己能活下來,並且能讓曾經得罪自己的人瞧瞧,自己現在仍是女王。
……她走上前,伸出手。那雙被凍得通紅、僵硬、起瘡的手,碰了碰熊斬拓手臂。喬雪傲正準備和他講話。這時,她纔看清這兩個人的面孔,頓時大驚失色。
“熊斬拓、程雷鏈!”她吃驚地後退兩步,嘴巴因震驚長大又因冷風灌入而合上。她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中午剛見過了鄭棕邪,下午又碰見他們,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巧合的事情!
她下意識地又退了幾步,腹中的飢餓卻在阻止她逃得更遠——她想撒腿跑掉,然而她跑不動了。空蕩蕩的胃時刻提醒着她,不許離開。
三人相互對視,誰都沒說話。沉默之間,除了沉悶的喘息聲,只剩下風在獵獵作響。
原本時時刻刻都想讓喬雪傲爲美玲的死付出代價的熊斬拓,見她如此窘態,一言未發。
原本想開口索要好處的喬雪傲,看見這兩個仇視自己的熟人,嚇得默不作聲。
若不是風聲在耳邊迴響,程雷鏈真有種空氣凝固了的錯覺。
沉默間,程雷鏈忽然笑了,嘴咧開一個恐怖的角度,兀自笑了一番,說:“大偵探,這裡怎麼有個失魂落魄的,髒兮兮的‘賣火柴的小女孩’呀,真可憐。”他表面上笑給喬雪傲看,眼神卻在多次給熊斬拓遞暗號——他明白這個正義感超強的大偵探動了惻隱之心,但他也明白,熊斬拓已經等今天等了好久了。
“唉。”熊斬拓沒理他,目光一直落在喬雪傲,這個落魄、骯髒,不復昔日女王形象的管家女。
真是不幸。熊斬拓的第一反應居然是這個。
喬雪傲這隻驕傲的孔雀落魄不安的樣子,雖仍十分惹人生厭,但不知爲何,本想質問她當年爲何害死美玲的熊斬拓,此時此刻竟沒有這種想法了。
被熊斬拓燃燒般的眼神注視,喬雪傲幾乎嚇得臉色慘白。等待審判的滋味真的很不好受。
“喂,大偵探。這麼好的機會,以後也許再難有了哦。”程雷鏈在一旁看着他倆,忽然往熊斬拓身前走了兩步,“我再給你擋一分鐘風,。”他的語氣逐漸由冰冷、挑逗,變成了幾乎從未在他話間出現過的一絲溫柔。
熊斬拓被程雷鏈的軀幹擋住,不僅風吹不到身上,連同遠處耀在身上的燈光也一併擋住了。熊斬拓的臉因此暗下來,眼神卻逐漸變得溫和。
“喬雪傲,擡頭!看着我。”熊斬拓努力回想八點刑場時自己狠辣的那番神態,用盡全力也只捕捉到了一絲。他瞪着被自己嚇得兩眼失神的喬雪傲,腦子裡一片混亂。
熊斬拓和喬雪傲眼神對上,下一步,他猶豫了。
我還應該做什麼?面對這個害死美玲的兇手,我有什麼好做的呢?
質問她,有什麼意義?打她罵她聽她慘叫,那自己不就成了那個欺凌者了?給她灌雞湯嗎……可笑,可笑極了。
那還是繼續不要理她,跟程雷鏈回家,任由她在外面凍着好了……儘管有些殘忍,卻成了目前最佳的選擇。
想明白了該做什麼,熊斬拓決定立馬離開,剛纔就不該和她講話。也許在熊斬拓心裡,正義的定義本就模糊不清:讓監獄懲罰壞人就是正義,而他在監獄夠不到的地方代替監獄行使這個職責,反倒被他自己判定成了壞人。
總之,熊斬拓覺得傷害喬雪傲不太好……話說回來,美玲已經是死人了,他還是覺得應該多考慮考慮活人的感受,尤其是眼前這個凍得不堪入目的活人。
熊斬拓看了看程雷鏈,程雷鏈似乎一直在棘棘地笑,怪嚇人的。但也正是這副笑臉,能讓熊斬拓暫且清醒下來,好好想想:究竟,他該做什麼?
他要滿足自己心中的正義,他要替逝者報仇。
那麼,什麼是正義?
債有所償還是人道主義?
《威尼斯商人》裡,夏洛克希望兌現合同上的承諾,去個對方一磅肉。這在法律上講是沒問題的,債有所償。熊斬拓總覺得夏洛克應該得到那一磅肉,因爲合同上白紙黑字清清楚楚,那場判決的失敗對他而言極不公平。
但是,現在……他忽然又覺得鮑西婭(女扮男裝巧辯奪勝並奪取夏洛克財富的人)是對的,人道主義有時比法律還重要。
“喂,又想多了吧,大偵探?”
良久,熊斬拓才發現自己已立於雪地之中許久。程雷鏈仍在給他擋風。熊斬拓微笑片刻,出拳捶了一下對方胸口,說:“不是說只擋一分鐘麼?”
“看你弱不禁風的,怕你被吹跑咯。還有,你手髒別捶我。”
“嘿,你還潔癖啊。”熊斬拓嘖嘖一陣,“看在你給我擋風的份子上,今天就不懟你了吧。”
他們互相遞給對方一個白眼,隨即一左一右並排着,又恢復了平時誰都不愛搭理誰的狀態。正準備往回走呢,忽然身後喬雪傲用顫抖的聲音哀求道:
“熊斬拓……請,請問,這裡是灰裘嗎。”
她實在是餓得受不了,不然她絕不會叫下他們。
但是即便餓得要命,喬雪傲心裡仍有一道殘存的紅線,那就是她沒叫程雷鏈,只叫了熊斬拓一人。
她非常清楚,熊斬拓現在舉棋不定,而程雷鏈一定正對自己恨之入骨。比起熊斬拓,她更怕程雷鏈。
因爲曾經她當着全班的面毆打美玲的時候,沒人上前幫一把。那些自稱正義、自翎高尚的人們,沒誰願意惹上這麼個麻煩,要麼眼睜睜地看着美玲被喬雪傲扒光、鞭笞、辱罵,要麼低着頭裝作要努力學習報效祖國——大家都選擇了視而不見,唯獨程雷鏈——這個在班上形單影隻、惹人生厭、沒怎麼有朋友的人,衝上去一把推開了喬雪傲和她那幾個跟班,用身體將美玲擋住。程雷鏈並不認識美玲,他甚至只是本能地做這一切。
更加令全班記憶猶新的是,那次程雷鏈用盡全力扇了喬雪傲一巴掌,把她整個人掀翻在地。
扇過去的時候沒什麼感覺,倒是事後,程雷鏈被喬雪傲叫一幫人堵了。幾乎每天都能看到程雷鏈掛彩進教室,然後扶着牆,一點一點挪到自己的座位。
……程雷鏈何嘗不想報仇。
但他不僅恨喬雪傲一個。
那羣冷漠的、宛若把善念裹在結界裡的旁觀者,人人都逃不了干係。
……
喬雪傲向熊斬拓詢問此地是不是灰裘。
迎接她的,卻是一個重重的巴掌。不偏不倚,這巴掌與當年程雷鏈扇的位置完全重合,就連力道都一樣。喬雪傲被擊得昏頭轉向,旋轉一圈後倒在雪地裡。
不過這一掌不是程雷鏈打的,而是熊斬拓。
“我剛纔還忘了,你以前帶人揍過程雷鏈,”熊斬拓冷冰冰地瞪着試圖爬起卻沒力氣的喬雪傲,沉聲道,“這一掌我代他還給你,儘管這基佬紫也不是什麼好人,但也不是你說欺負就欺負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