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雖然沒有下手殺他,但在這胸門大開的剎那,正是絕世良機,餘華月又怎會放過?
他剛纔也給孫青霞用劍尖抵過下頷。
孫青霞也沒有殺他。
──只要孫青霞的劍一離開他的要害,他就立即反擊:
一點也不留餘地。
絕不留情。
──儘管現在孫青霞的劍尖也頂在他的結拜兄弟的喉上。
但他不管。
那不關他的事。
就算程巢皮是因爲救他而遇險,但他還是絕不放棄殺死這叫天王恨之入骨早已下令誅殺的對象。
──必要時,縱然犧牲個程老五也不算是啥。
這同一時間,向孫青霞發動攻襲的,還不只是餘華月。
還有“刀笑劍哭”吳中奇。
以及那名哭訴在黑店中伏的“老頭兒”。
劍光只一剎。
驚雷響千秋。
鐵肩擔正義。
妙手著文章。
這兒說的能擔正義的鐵肩膀,只怕得要像是名捕鐵手這種人,纔有如此足夠的份量,膽敢挑起武林的公義和正義,與邪惡勢力放明對着幹。
份量不是重量,不是買豬肉幾斤肥幾斤瘦幾斤五花腩就可以衡量得出來。
至於妙手著文章,的確,真正的好文章決不是雕琢、修飾、造作出來的,常常是妙手偶得之,卻成傳世、驚世之作。
武功也一樣。
劍法亦如是。
孫青霞現在就是這樣。
餘華月全力反撲。
他的十字槍發出了驚人的怒吼。
餘華月的人很瘦小,槍卻是既沉又重,這還不打緊,沒有人會想到他的槍一經蕩決,竟會帶動了一種極強烈極巨大的旋風、罡氣,他一槍扎出,就等於是槍尖、槍桿、槍口、槍柄乃至所帶動的罡風、旋鋒,全成了滅絕敵人的攻擊。
他的人雖瘦、雖小,但造成的破壞力極大,所製造的旋風也極巨大可怕。
巨大的可怕。
而且不可思議。
這時才顯出他的實力。
他真正的實力。
也顯示出他剛纔實未盡全力。
他保留了實力。
他剛纔未盡全力是因爲他還未到全力一搏的關頭。
他要敵手不知道他的實力。
──敵人對他了解愈少,他就越有機可趁。
──敵人若是輕視他,對他而言就越有利。
他希望人瞧不起他。
他故意讓人沒把他瞧上眼。
他常表現得很謙讓、很惶恐、甚至故意顯得很無能。
惟有在敵人以爲他弱小、不起眼的時候,纔會疏忽。
敵人一疏忽,他就可以制勝。
甚至將對方置之於死地。
他現在就認爲時機已至。
他一面利用程巢皮吸住孫青霞的注意力,一面向他的兩名手下發出了決殺令和攻擊令:
所以“刀笑劍哭”吳中奇馬上動了手。
那名“老人”也立刻出手。
這“老人”其實不老:他只是樣子長得老,他現在才四十五歲。他才二十五歲的時候,人已多說他樣貌“慈祥”了,到了三十歲,年輕人見到他,多叫他做“公公”。
不過他的心可一點也不老。
他光是搶回來的女人當他的老婆、妾侍、押寨夫人的,就有十六個之多。
他的外號就叫“殺千刀”。
──太多人恨他了,所以就稱之爲“殺千刀”。
──然而他也不怕人恨,愈多人恨他,他就愈高興,且愈覺得有成就感,所以他也喜歡人稱之爲“殺千刀”。
何況他真的用刀。
他是用刀好手。
他對付他的敵人,有時真不惜殺人千刀、宰人千次。
他狠。
他出手狠。
心也狠。
如今出手更狠更辣。
主要是因爲:他知道既然餘老三下令了,他就得全力以赴。
因爲他心知肚明。
三當家是個不好惹的人。
──甚至比大當家更不好惹。
本來“流氓軍”就是隻有五名當家,他是第三當家,吳中奇是第七當家,連同八、九當家,其實都是餘華月力薦上去的。
──在“流氓軍”內,對餘華月忠心、效忠的人才有立足之地,要不然,就算有大當家力保也不見得就可以安枕無憂平安到永久。
所以他若要保住地位,或想扶搖直上,就得在這餘三哥面前有表現。
他要邀功。
他可不能讓吳老七獨得大功。
他絕不落後。
不執輸。
他是“殺千刀”。
──“殺千刀”辛不老!
餘華月是保留了實力。
不過保持實力的當然不只是他一人。
孫青霞也保持了實力。
實力,是要到真正重要關頭才展現的。
未到要害關頭,對方讓你知道的,不一定是他的實力:看來財雄勢大的,在真正交鋒時,往往不堪一擊;看來荏弱低能的,到最後關頭,往往能出示強大的力量來。
不是人人都有強大的實力,有的人只在虛張聲勢。
人也不能一輩子都擁有實力,但真正有實力的人一定懂得如何保存他的實力。
餘華月故意示弱,爲的是保住了他足以令比他更強大的敵手致命之實力。
孫青霞看來囂張、跋扈、驕橫、傲慢。
但他其實並不冒躁、疏忽、輕浮、自大。
那一切浮誇的態度,也許只是他橫眉冷對世間人的一種我行我素。
他也是個懂得潛藏實力的人。
真正有實力的人必善用實力。
“殺千刀”辛不老樣子很老,可是他一向精力充沛,他也覺得自己一向人老心不老。
──他當然不老,要不然,他也不會有十六個老婆,而且,他還想多要五至七個呢!
但這一剎間,他突然覺得自己老了。
老得還幾乎要垮了、毀了、死了。
他奮身一刀就向孫青霞砍了過去,但就在這時候,他着了一劍。
不過孫青霞的確沒有向他出劍。
然而辛不老的確是着了劍。
孫青霞的劍。
辛不老全身都似給抽空了、抽了筋、連靈魂也抽掉了。
他着了孫青霞一“劍”。
那是孫青霞的“肘”。
──以肘作劍。
“肘劍”!
辛不老翻身而倒。
同時倒下的不止是辛不老一個。
吳中奇刀劍齊發。
他左手刀。
右手劍。
出刀的時候,刀會發出嘯聲。
嘯聲如笑聲。
他的刀仿似在長笑。
發劍的時候,劍會炸出哮聲。
哮聲作泣聲。
他每一劍都鬼哭神號。
他攔腰分斫孫青霞,同時劍斬孫青霞的人頭。
──由於他剛纔假冒“黑店的受害者”一事遭龍舌蘭三言兩語攻破,他是在三當家和衆兄弟前翻了個大斤斗,所以他也不得馬上能領一個大功,以補救他的失手和失利。
他刀風強。
劍勢悍。
但沒有用。
他刀將砍至、劍未斬到孫青霞的頭項腰肋,他已着了一“劍”。
他飛了出去。
中劍,他本來是應該是受傷或流血的,可是他沒有。
他只是如遭重擊。
他也確遭重擊。
孫青霞用“劍”擊中了他。
那“劍”不是“劍”。
而是腿。
孫青霞在他的笑刀哭劍未攻到之前,已一腳把他踹飛出去。
那不是“腳”,而是劍。
踢出的居然是劍,但攻出的絕對是劍法:“腳劍”。
吳中奇着了這一劍,沒有流血,只流淚,甚至也沒有受傷,但十分受驚。
因爲他只覺全身忽然痠軟,而且癱瘓。
他飛了出去。
軟倒於地。
“飛”出去的不是吳中奇。
而是程巢皮。
程巢皮這個人很兇。
極悍。
──在“流氓軍”裡頭,他一直認爲:排在前面的五大當家,是真材實料的,是實至名歸的。
至於後面的四名當家,則是來路不正,只靠人事關係“混”上來的。
對於老大“東方蜘蛛”,他沒話說──沒有老大詹奏文,他就沒有今天,當不成老五。
至於老二“好久不見”,他也沒話說──因爲現在“流氓軍”已分不清楚到底誰纔是老大,誰纔是老二了,甚至有許多新進的子弟,還以爲老二纔是老大,老大隻不過是個老二。
不過,老二曾救過他,救了他一命──就是因爲這樣,他發現老二已跟老三餘華月結聯,抵制老大,他也不好說話,不敢抗議,不想表態。
──因爲他欠了二當家的恩情。
至於老四詹同榮,他還不放在眼裡:這公子哥兒,除了一味好色,造作虛浮之外,他實在瞧不起這種靠他老爸竄起來的小把式。
他這人就是這樣,瞧不順眼的便是瞧不順眼。
不過,他也不致於招惹這“四當家”,儘管這粉頭兒還擔當不起“老四”的架勢,不過,他支持老大,又受過大當家的識重,加上這“食色公子”詹同榮對自己總算還不敢輕忽,常稱他爲“五叔”,聽了氣也就消了:這好色公子雖然未建殊功,但在外邊貪食好色、風流快活,蹂躪糟蹋了不少好人家的女子,致使“流氓軍”因之而身名大噪,這也是不失爲一種“以壯勢威”的作用。
所以,詹同榮還是可以“名副其實”的──至少他夠衰,夠壞,夠聲名狼藉。
對於老三餘華月,加入比他早,建勳比他多,而且他一向認爲餘老三心機深沉、心計多端,他一向不敢去挑戰這號“陰陽怪氣”的人物。
至於在他之後的四個當家,不管是“刀笑劍哭”吳中奇,還是“殺千刀”辛不老,抑或“獨臂煞星”雷越鼓,他那一個都看不上眼,看不入眼。
他覺得自己功勞最大。
最厲害。
最兇。
最悍。
也最勇。
──那些人跟他程老五怎麼比。
怎麼能比?!
他就是有這種心態。
這樣少的想法。
所以他現在就算是身遇兇險,但一見吳中奇和辛不老都全力撲擊,他也不甘心。
他不管了。
死就死吧!
他連劍尖抵在他咽喉也不理了:刺就刺吧!
他反攻。
他的“黑煞槍”突然“軟”了。
軟得就像一條軟皮蛇。
──槍本該就是硬的。
所以槍硬並不可怕。
可怕在槍軟。
尤其像程巢皮這種人,武功一向走剛猛厲烈的路線,忽然之間,他的槍卻軟得像麪條,霍地纏住了孫青霞的劍身,就像一隻會動的黑色八爪魚。
──好一柄黑槍!
──好一個變招!
這連孫青霞也意想不到。
可是更意想不到的是程巢皮。
因爲他整個人忽然“飛”了出去。
“飛”出去的理由是。
他的“黑蛇槍”確是纏住了孫青霞的劍尖和劍鋒,可是孫青霞一反肘、一回身,劍鍔一旋,已把他打飛出去。
一時間,他幾乎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他連手上的黑槍都脫了手。
他這把“黑槍”在這剎間,已到了孫青霞手裡,這一條活着的黑色“多頭蛇”,卻迅疾且神奇似的飛去纏在餘華月來勢洶洶、力沉氣勁的十字槍上。
一下子,餘華月手上的槍,勢消、勁滅,力量也完全給軟化了,折斷了。
餘華月一發現不對勁,即退。
他退得快。
飛快。
但當他雙腳落地之際,他忽然又發現他的咽喉多了一事物:
劍。
劍尖又抵着他的喉嚨。
餘華月當然在疾退,但也認清了他退身之地。
他一直退到他那紫騮馬旁。
他正要蹬身上馬,但劍已指住他的咽喉。
沒有機會了。
──這把見鬼的劍!
──這個魔鬼般的人!
他仍殺不了他。
他的劍仍威脅住他的性命。
他已無能爲力。
他只有認輸。
但他還沒輸。
因爲他有:
馬。
──紫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