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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一個人多一點自由,便等於使自己少一點權力。

這種事,大將軍決定再也不幹。

當他知曉小刀差點就爲自己一手調訓出來的薔蔽將軍所奸,而兩姐弟均爲冷血所救之餘,他在震怒之餘,又有兩個反省:

一是於春童不愧爲自己一手**的人物。他知道最危險處就是最安全所在的道理,所以,改名換姓,接近自己身邊,要不是這件事,自己居然還一直不知道,身邊竟有這樣的敵人!——因此,既然有一個這樣的‘危險人物’可能就有第二個,第三個……

他絕不能讓這種情形再發生下去——也就是說,如果有這種人物在自己身邊,他絕不能縱容、放過。

——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二是冷血雖然一照面就煽動老渠鄉民對抗自己,但他也一上陣便救了自己的兒子、女兒,這種‘人物’,大可以‘收爲己用’。

——對出類拔革的人材,要是不能收爲己用,最好還是殺了。

對付敵人,大將軍一向只有三個方法:

一是收攬。

——收攬就是把敵人變爲朋友。

二是殺了。

——死人就不是敵人。

三是摧毀。

——摧毀一個人比殺了更絕更毒更兵不刃血:摧毀的方式則可以用逐漸的腐化、正面的打擊、側面的孤立、背地裡挫折之。

這道理就跟報仇一樣:你一刀砍殺仇人,仇人不過一死了之;可是你廢了他,他還得痛苦的活下去——摧毀一個人絕對要比殺了一個人來得要命;不過,摧毀敵人並不比殺掉敵人來得有保障:因爲給摧毀掉的敵人(就算是徹底摧毀),只要未死,難保不能在機緣巧合、天時地利人和下得以重蘇!

不過,大將軍認爲殺一敵不如多一友!

他決意先試試看,試試去收攬冷血。

——收攬冷血試試看。

七個沒有鼻涕的噴嚏天下間沒有什麼不可以或不可能的事,只有你願不願意去試試看。

這是驚怖大將軍一貫的想法。

他決定要把冷血收爲己用。

——可是用什麼辦法才能夠把冷血這等傲岸少年收於帳下呢?

因此,他去問於一門五盟二副三友(他還有四殺手和九將軍)。

大將軍認爲自己一直能夠聲名不墜,權勢蒸蒸日上,主要是因爲自己學習之心,跟權力一樣,到老猶烈。

他不恥下問。

凡遇上自己不能斷定的事,他會去請教他身邊的好手。

他手上有的是好手。

——“大連盟”要不是有這樣的好手,他這個大連盟總盟主還當來幹啥?

他身邊有的是人材。

替他主持“朝天門”的是“陰司”楊奸。

“五盟”的原來盟主,已給大將軍一一殲滅,現在代爲主持金、木、水、火、土五盟的,是“鬼斧班門”的“五大皆兇”:斑星、斑紅、斑青、斑花、斑虎。這五人的武功、威望,或俱不如當年金人、木人、水人、火人、土人;但均有過人之能、一己之長,更重要的是:他們對大將軍都絕對效忠。

“二副”是指在“大連盟”的新任副總盟主“大笑姑婆”和在“鎮邊大本營”中任副上將軍的“大道如天、各行一邊”的於一鞭。

“三友”是大將軍的三個好友。這三人均未加入“大連盟”,也未成爲大將軍麾下,他們有的是新知,有的是故交。大將軍一向很看得起他們,不過卻認爲他們不加入比加入好,不成爲一夥比成爲一夥方便。有些人,有時候,保持距離,可交一生一世;太過密切,朝夕相對,反而容易反目。

“尚大師”是其中之一。這人原出身於侯門望族,但因在京師得罪權貴,逃到危城,大將軍不但予以收容,而且還十分器重。

這人的本領就是他在京城裡有錯綜複雜的關係,只要他鼻子一嗅,幾乎就知道京城的風勢轉向;只要他眉頭一皺就能解決許多紛繁如千絲萬縷的人事糾紛。

大將軍極需要這種人。

這種人能替大將軍解決一些連大將軍也不能/不便/不宜親自解決的事。

另一人是“上太師”。

上太師曾是御醫。

——可惜他不幸“醫死了”一個皇帝心愛的嬪妃。

大將軍也悄悄的收容了他。

——替自己治病,跟自己家人開藥方的,一定得要是個可以信任的人。

(不信任的人,如何能把他開的方子服下腸肚裡去!)人誰無病,而且誰都要命,大將軍雖明知並無“不死藥”,但總希望自己能夠長命一些,所以,只要上太師醫道高明、忠心可靠,他也必須要把這種人物留在身邊。

另一人是新交。

他叫崔各田,支着柺杖,左腿瘸了,右腿似也不大靈活。

這人的本領是常常失蹤。

可是待他“失蹤”了之後,再出現的時候,你交給他去“打聽”的人物,他一定能如數家珍、一一相告。

大將軍也需要這種人材。

——打探冷血的虛實,他也是請這人負責。

他知道崔各田一定不負他所望。

一定能打探得到。

他稱這人爲“有影無蹤”——“無影無蹤,,反而不可怕,因爲可能根本就不存在,“有影無蹤”則不可捉摸、難以猜測,無疑更爲可駭。

這人還有另外一個本領:那就是在最緊張、最無趣、最沉悶、最不愉快的時候,仍能談笑風生,說話詼諧,風趣而不逾份——有這種人在,就算是對敵/殺人/流血/佈局的時候,也令人心曠神怡,意閒氣寧些,大將軍自覺殺氣太重、殺伐大多、殺戮太厲,他更需要這種人在身邊。

這三**將軍都不需要他們加入“大連盟”——唯其他們在“大連盟”之外,萬一京城的權貴追責下來,要他交出尚大師;或皇室交待下來,要處斬上太師,甚或崔各田遭強大的仇家追殺,他都可以置諸不理、置身事夕,不致受波及、連累,反而進退自如。

有什麼重大疑難,他會去“請教”這些人。

由於以大將軍之尊,“請教”他們是一種敬重,他們也樂於讓大將軍“請教”——簡直求之不得這類“請教”,大都還爭着表現。

大將軍卻不肯“請教”兩類人:

一是他的家人。宋紅男,是他的正室。他一向認爲她優柔寡斷,一味婦人之仁。

小刀是女子之家,沒有見識;小骨年輕,天真未混,未成大器。

另一是他的部將。

——在他剷除了一切“障礙”之後,他本來還有“九大將軍”:二將軍也是兵馬都監孟怒安爲他所殺,但他以孟怒安的名義做盡一切惡事,歷數年後因遭人揭發孟二已歿。纔不能再瞞天過海。三將軍是“大敗將軍”司徒拔道,這是他一向用以抵制副上將軍。“大道如天”於一鞭的要角。四將軍是“薔蔽將軍”於春童,背叛,已歿。五將軍是“三間虎”傅從,負傷,未痊。六將軍是“霹靂將軍”雷暴,在攻打老渠時,一傷再傷,已難痊癒。七將軍“砍頭將軍”莫富大,失蹤,八將軍“影子將軍”沙崗和九將軍“金甲將軍”石崗全死了,死在自己愛將於春童刀下。

另外,他身邊還有“鳥弓兔狗”四大殺手。

——他們只聽命令,等待命令,而從無異議,也不會有什麼意見。

他從來不去“請教”這些部下。

——部下給“請教”多了,就不甘屈爲部下,而是會把上級視作庸材了!

的確沒有多少個部屬能知進退、有分寸、能有自知之明、自量自重的,並不是有太多屬下能明白上級讓你發揮只是“他肯讓你發揮”,有一夭,他要是改變初衷,你就沒得發、不能揮了。

——可是,若真有一個部屬能自重自制、有自知之明、不爭功、只獻功之時,那也十分可怕。

薔微將軍就是一個實例。

——所以他一直都得到大將軍的器重。

沒有一個真正聰明、能幹、知進退而義忠心耿耿到可以性命相托的部屬,是大將軍日久以來的一個遺憾。

他把這個遺憾一直襬在心裡,直至有一天,他的夫人跟他說了一句:

“好的部下都給你殺光了。”

他一向瞧不起婦道人家的意見,這回他卻是聽了進去。

他一向“從善如流”。

所以近十年來,他已很少誅殺部屬。

——可卻還是出了個薔蔽將軍!

(可見對部屬還是萬萬縱容不得的!)“你們覺得這自京城派來的捕快,”大將軍只發問,之前並沒有提供任何答案,“應該如何處置?”

在“八逆廳”裡,回答的人意見不一:

斑虎:“殺了。”

斑花:“宰了。”

斑青:“給他一刀。”

斑紅:“他活得了嗎?”

斑墾:“宜暗中狙殺,應給外人來幹。”

尚大師:“冤家宜解不宜結,拖下去,年輕人,能耐到幾時!”

上太師,“虛與委蛇,應付過去就是了。”

崔各田:“是敵是友,都得先弄清楚來人‘底細’再說。”

大笑姑婆:“殺了他,不殺便難以服衆。殺了之後,嫁禍給一向不聽話、不聽令的都監張判,實行一石二鳥、一箭雙鵰!”

於一鞭:“要真的是欽命御捕,不宜輕舉妄動,更不該多結強仇。”

(楊奸沒有說什麼。)他們在說了意見之後,反過來請示驚怖大將軍。

大將軍只仰天打了七個沒有鼻涕的噴嚏,這時,院子外池裡的一條肥大的錦鯉,正浮出水面冒了一個泡。

請給我一兩銀子的陽光把敵人收爲己用、殺掉或摧毀之,你選那一樣?

——驚怖大將軍卻選了這一項。

你呢?

大將軍選的是哪一項?

他不選收爲己用。

不選殺掉。

也不選毀滅之。

他選了第四樣。

——第四樣就是前面三樣合起來的全部。

——驚怖大將軍自己,還有“有影無蹤”崔各田,已各自派出偵騎,飛馳京師,查探冷血的“底子”。

不過,往來飛驛,至快也得要一個月時間;就算飛鷹傳訊、飛鴿傳書,打探得來,也得要二十天功夫。

驚怖大將軍不光是等。

像他這種人,甚至不會Lang費四次彈指的時間。

——他的時間只用來爭取他更大的成就、更多的財富、更大的名聲、更多的享樂。

他不能坐着空等對手的行動。

所以他先行動。

——“收賣行動”。

正如所有的女人一樣,任何人材、高手,都有他的“價碼”,只要你知道他(她)的價碼和付得起這種價碼,你就可以把他(她)“買”下來。

——沒有人是不能買的,只在於你出不出得起這個代價。

也許有些女人是不“賣”的,不過,對大將軍而言,他認爲這些女人只是不知道自己的價碼,或是別人不知道或付不起那種價碼而已。

“價碼”不一定是“錢財”,有時候,它是俊貌;有時候,它是權勢;有時,它是真誠;有時,它是另一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例如緣分。

當一個女人遇上她要的“價碼”,不管她知不知道這就是她的“價碼”,它是不是那麼“值得”,她都樂於爲此獻出了她自己。

人材也一樣。

——所以,韓信爲劉邦賣命,豫讓爲智伯效死,諸葛亮爲劉備鞠躬盡瘁,死而後己。

任何人都有一個“價碼”。

沒有人沒有價錢。

他要探出這個價錢。

所以他安排了兩根“針”:

他安排了兩個人,負責與冷血交好,從中探聽這年輕人的所喜所惡。

知道了敵手的喜惡,一如良醫探脈,才能對症下藥;萬一對方有什麼異動,也可以從中收風得訊。

——放兩支“針”的原因是:萬一一個給發現了,或其中一個不老實,還有另一個“臥底”來謀補救。

大將軍一向不喜歡“等待”。

他一向喜歡“速決”。

——當你勇放直接面對問題的時候,問題總會比你想像中萎縮許多的。

他決定要試一試:

他先探用最古老的方法——用錢去“收買”冷血。

他當然不是自己出面去辦這件事。

他轉折的請人轉折的去辦這種事。

——這樣子的事,最好還是不要自己出面的好;萬一自己不成,變成不打自招、此地無銀三百兩、吃不了兜着走了。

自然會有適當幹這種事的人替大將軍幹這件事。

——幹這種事也得要是幹這種事的人材。

不過,不管如何轉折,只要冷血一旦收下了這筆足可供他一世享用的財富,冷血便再也管不了大將軍的事;反過來說,也只有大將軍管得了冷血的事。

這時候,崔各田已是冷血的“朋友”了。

他用了十分巧妙(一方面維護了冷血收下來的自尊、一方面又使大將軍掩護在重重保障下)的方式,來使冷血“勢所必然”也“理所當然”的去收這一筆鉅款。

不過,無論他用什麼方法,冷血的回答都是一個字。

“不!”

“這一筆錢財,足夠使你享用到下輩子了。也許你還年輕,不知道賺錢艱辛,我比你年紀差不多大上一輩,所以纔敢勸你幾句:你手上要是有了這一筆錢財,再來闖蕩江湖,那就名成得快、勢起得易。你拿着它,先立於不敗之境,又不必付出任何代價,只成了自己的實力;你有了它,便愛做什麼都可以,誰敢不敬你、誰能不聽你的!你知道嗎?一個人要是沒有錢,就算他是個強壯的人,走在路上,也十分虛弱;如果你是一個虛弱的人,但只要有了錢,走在路上,也會龍精虎猛!”

崔各田這樣勸說了之後,還補充了這麼一句話:

“不拿的人,就是笨蛋!”

“你說的一點也不錯,我是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