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糞郎啊,無礙吧?”里正看着坐在地上的陳默道。
“阿翁,我……腿麻。”陳默在阿呆和狗娃的攙扶下站起身來,猶豫了一下道:“阿翁,我並非故意傷人。”
“唉~”里正搖了搖頭道:“這事啊,怨不得你,最近這幫流民越來越多,附近鄉里都有人來奪莊稼,諸位儘快收割,別再讓這幫人有機可趁,至於傷人之事,你無需介懷,他們偷糧在先,而且無過所傳書,再加上你尚且年幼,便是告到夏丘令那裡,也是我們佔理,縣令也會向着我們。”
里正之言,並不能給陳默太多寬慰,雖說事出有因,但終歸是射瞎了人眼,陳默心底難免有些愧疚和惶恐。
一個下午,陳默都是渾渾噩噩的,這秋收的時候,大家都很忙,也沒人能來幫他,一下午的時間,就屬陳默收的糧食最少。
傍晚時候,衆人陸續回莊,陳默拖着託板拉着糧食返回家中,一直回到家中,陳默都是渾渾噩噩的,黑子湊到陳默身邊,親暱的蹭着他的褲腿,陳默卻只是坐在那裡發呆。
“默兒,今日之事,我已聽人說過,此事錯不在你。”陳母端着一碗粥來到陳默身邊,將粥遞給他。
“娘,可那人真的被我射瞎了一隻眼。”陳默茫然的看着母親,就算律法真的不罪於他,但他心中仍舊難以釋懷。
“你跟別的孩子不一樣,你是我們陳家的樑柱,所以有些道理你該懂。”陳默耐心的跟陳默說道:“娘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嗯?”陳默不解的看着母親。
陳母也沒解釋,帶着幾分追憶道:“從前有個人,他也姓陳,原本家事並不差,至少也算是寒門,有一天,他發現家中僕人私自變賣家中物什,便準備報官,但那僕從隨他多年,苦苦哀求,他一時心軟,放棄了報官,並追回了部分財務,又重懲了那僕從。”
陳默疑惑的看着母親,這兩件事有關係嗎?
“你可知後來如何了?”陳母看向陳默,笑容中帶着幾分苦澀。
“如何了?”陳默看着母親,心中卻有些發沉,他覺得故事到這裡已經很完美了,那僕人定然會感恩戴德,但母親如此說,顯然事情並非自己想的那般簡單。
“那陳姓男子本有機會被舉爲孝廉,卻被僕人污衊爲富不仁,不盡孝道,德行有虧,最終無緣仕途,他……也最終鬱鬱而終,英年早逝。”陳母嘆了口氣:“留下孤兒寡母,承受這世間冷暖。”
“那僕人呢?”陳默看着母親,突然有些莫名的憤怒,恨不得能將那僕人手刃。
“聽說是去了本家那邊,至於究竟如何了,便不得而知。”陳母搖了搖頭。
陳默沉默良久,突然問道:“那陳姓之人,便是我父親?”
陳母看着陳默半晌,方纔默默地點了點頭:“你與你父親一般,仁厚,凡事總會爲他人着想,這是好事,但人生在這世間,有些時候太過仁善,只會委屈了自己,先聖也曾有云,以直報怨,以德報德麼?既然是對方有錯在先,縱使手段過了些,但若那些人不來搶糧,如何會有這些事?這世上的事情,說複雜其實並不複雜,你無需爲他顧慮太多,生在這世間,試問何人不苦?他們搶糧,可曾想過你蔡家嬸嬸可能沒了這些糧便無以度日?”
陳默點點頭,心中的那份愧疚之心少了許多。
陳母又道:“論語,爲娘已經盡數教你,你可還記得開篇是什麼?”
“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陳默朗聲道,論語全篇,他已然背誦如流。
“那你可知其意?”陳母又問。
“學到的學問,當反覆溫習。”陳默想了想道。
“那是溫故而知新,這一句不是這般解釋。”陳母揉着沉默的頭笑道:“學到的東西,當時長在平日裡運用,這纔是學問的真諦,有些人讀了一輩子論語,也未曾悟透這一句,先聖傳下來的學問,並非讓我等去死記,你體驗了人生百態,方能真正明白其中道理,那時,這些學問纔是你的。”
陳默恍然,難怪自己總是覺得這一部論語中,有很多東西是重複的,或者本不是重複,只是自己理解錯了。
“娘,我懂了。”陳默看向母親,認真的道。
“懂?”陳母搖了搖頭:“娘學論語已有多年,到現在亦不敢言皆懂,娘所說的,也未必是真的,你如何敢言懂?”
“啊~?”陳默愕然的看向母親。
“盡信書不如無書,書不過是先輩的感悟,但先輩也未必是對的。”陳母站起身來笑道:“快些將這些吃食吃完,明日娘與你一同去收糧。”
“不用的,我可以。”陳默連忙搖了搖頭,隨即好奇道:“娘,如此說來,我們家是寒門了?”
“你父親算,但你……”陳母嘆了口氣。
“爲何,孩兒難道不是陳家血脈?”陳默不解道。
雖然不太明白寒門與士族有何區別,但自己有神靈庇佑,而且本事也越來越多,陳默相信,自己將來定能闖出一番天地,重新振奮這一脈之榮耀。
“我兒有此志氣是好事,不過切忌急躁。”陳母只是笑着點點頭,這世事艱難,生存已是不易,自夫君死後,她已不再抱有希望,兒子能夠平平安安過完這一世,娶妻生子,傳承陳氏香火,她已滿足,再多,也不奢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