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照亮天空,也將大半個中京城浸在暖洋洋的晨曦之中;
霞光射向屋頂,最先出現的公雞昂首傲立於矮牆頂端,‘喔喔’嘶鳴喚醒沉睡中的人們。
於是,偌大的王府各院內,陸續有僕役走出房門,頂着睡眼惺忪的睏倦,開始新日伊始的灑掃庭除。
從香甜的睡夢中醒來,嗅着嶄新棉被中夾雜的那一縷殘餘的溫潤少女體香,範旭臉上露出了笑容……只是轉瞬,當目光下落到棉被,笑容便開始化作凝固。
“呵……”
啞然失笑中,外間的布幔隔斷被掀起。
隨後珠簾撥動,端着銅盆、毛巾的初月走了進來,典則俊雅,完全不見昨夜時的半分尷尬:“公子起來啦,奴婢伺候您更衣。”
“唔……這個先不着急……我現在有點口渴,初月你先去幫我到樓下端碗水來。”
他既然這樣說了,初月也只好照辦。
走下樓梯時,阿福正在庭院中掃地,眼瞧着她從二樓走下,頓時楞了愣神,笨拙的張了張口,卻直到初月走到身邊,也沒想到該如何向她問早。
初月莞爾一笑,主動喚了聲‘阿福哥’後,方款款走過。
不久之後,穿戴整齊的範旭出現在臥房門外,剛巧與取水歸來的初月撞見當面。
順勢取過碗中清水一飲而下後,看向被初月喚來搬運浴桶的阿福:“剛纔我洗臉時不小心將水打翻在了牀上,你們記得待會將棉被送去浣洗……對了,忠叔這會兒人在哪?”
“回公子的話,忠叔正在東廚爲您準備早點。”
王府內有大廚房,但那些是給府裡的貴人們準備的,且路途行程較遠。
因此,似垂柳軒這樣的偏僻院落,在建立之初都會考慮修上一座單獨的小竈房,方便居住在內的人生火做飯。隨後走下樓梯,沿着庭院中的碎石窄路,範旭來到屋頂正飄着炊煙的竈房門前。
竈房的門沒關,裡面依稀傳出零星的女子‘咯咯’銀鈴笑聲。
他放慢腳步,疑惑的靠近過去。
竈臺添柴的位置處,一道女子身影坐在低矮的木凳上,手裡拿着根燒火棍,鼓足了氣力正在向火塘內吹氣。腰間圍着一塊灰白色粗糲布的忠叔笑吟吟站在大竈前,靜靜聆聽着女子的話,不時也會用手對着比劃兩下以此做出迴應。
喔,原來是小綠兒。
這姑娘性子偏弱,遇事最易害羞,哪怕是對上與之一同進府、關係最好的銀環,也極難吐露真實心聲,倒是沒料到竟會與忠叔如此投緣。
範旭又看了幾眼,許是吹了半天累昏了頭,亦或是與忠叔的聊天令她太過投入,小綠兒竟誤將燒火棍前端拿向嘴巴,隨後……
“公子,您在這裡做什麼?”
範旭正準備開口提醒,身後突然一道聲音乍起。
屋內小綠兒聞聲丟下燒火棍,倉促起身時,匆匆忙用手捋了一把額前秀髮,留下兩道黑灰,瞥見門外範旭的身影時,頓時被嚇得有些慌亂,福了下身道了句“公子早”後,便默默垂下腦袋,不發一言。
有這麼可怕嗎?
良好的氣氛被打破,範旭也微感有些尷尬。
倒是身後端着洗菜盆歸來的銀環不經意瞥見小綠兒嘴邊的黑圈,意外的愣了一下,隨後立即對其暗暗的指了指,示意儘快將其擦掉。
小綠兒只顧着低頭沒看見提醒,忠叔卻注意到了小綠兒嘴邊的異常,隨即從懷中掏出一塊白色方巾,遞到她面前,同時用手指向自己嘴角。
這姑娘自是心思靈巧之人,稍加思索便明白了忠叔所指,先是聲若蚊蠅的道了句“謝謝忠叔”,擡頭擦嘴不經意與範旭目光撞在一起時,瞥見範旭眼中難掩的淡淡笑意,立即難堪/羞憤地回瞪他一眼,尷尬氣氛卻在不知不覺間煙消雲散。
邁步走進竈房,兩個小丫鬟繼續忙碌準備早點。
吃着忠叔剛剝好的雞子,範旭也說出了此行來找忠叔的目的:“忠叔今日晌午能陪我出趟門嗎?我想找人給娘在這院裡設個神龕……”
哐當————
手中銅盆跌落,忠叔驟然色變,當即面帶驚恐‘噗通’跪倒在地,不僅口中語速極快的‘阿壩、阿壩’叫喊着,更連連向範旭不斷叩首。
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竈房內氣氛再次驟然收緊,在旁忙裡偷閒講小話兒的小綠兒與銀環被嚇得失了神,茫然無措間,便也下意識效仿着同忠叔一起跪下。
範旭眼中閃過一絲戾氣,目光落在忠叔磕的通紅的額頭時,方纔消匿無形。
“人都已經不在了那麼久……有意思嗎?”
長嘆一聲,他一口吞掉手掌中剩餘雞子,原本微蹙的眉頭漸漸鬆開。半蹲下扶起忠叔的跪拜,先爲其拈掉額頭上木莖,隨後從懷中掏出一方潔淨手帕,輕柔爲其擦去髮絲上沾染的泥土。
“阿壩……”
忠叔眼睛紅紅的,神情中盡是擔憂,顯然並不相信他會如此簡單的就放下爲生母設立神龕的念頭。
範旭把嘴一抿,淺笑着拉住忠叔的手,在其上輕輕地拍打了幾下:“放心,我明白的……住這兒的人都不喜歡我,也不喜歡娘……我都明白的。”
陽光從臉上移開,在連連搖頭中,忠叔強扯出的笑容帶着些許無奈,眼神也愈發晦暗無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