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人擡的紅木轎子自王府門前落下,轎身還沒停穩,那邊隨從的宦官便去差人叫開了大門。稍後,擡軟輦的、手裡端着銅盆肩搭帕的、提着醒酒湯藥的捧大氅的、烏泱泱十幾位下人急匆匆自王府內奔出,來到紅木轎子前站定。
“殿下,咱們到家了……”
宦官輕聲細語的呼喚叫醒了轎中沉睡中的男人。祁王睜開眼,還未等有所言語,便見有一條打溼的熱帕子自轎門外遞了上來。他接過來,將溫熱的毛巾敷在臉上隨意抹了幾下:“現在什麼時辰?”
“剛過卯時正刻……約摸着呀再過一會兒天就該亮了。”
宦官說話間,伸手攙扶起祁王自轎中起了身。一邊招呼着旁邊的下人遞上漱口的茶湯與禦寒的披風,待祁王淨過口後,這才與其他宦官一同揹着祁王上了早已準備好的軟輦。
這時候,天邊還只是微微泛紅,靜悄悄的王府內院裡,亮了一夜的燈盞在冷風中被早起的下人們一盞盞吹熄。祁王瞥了兩眼後邊收回目光,闔上雙眼,由下人們擡着向內院深處隱去。
蜿蜒流水的假山畔,一方池塘的溪水裡,幾尾胖嘟嘟的魚兒正無憂無慮的吐着細碎的白泡。繞過景牆上的月洞門,也不知走了多久,搖搖晃晃中,軟輦被擡進了一處幽靜雅緻的庭院。
這裡是宜蘭院。
花團錦簇的蘭草從間,王妃身披一件正紅色披風,翹首以盼。望見祁王輦架到來時,一雙水亮的杏核眼立時彎彎如月,如柳的腰肢搖曳,欣笑移步架前。
“爺~~”
紅潤的臉龐嬌若春水,甜膩嗓音端是勾魂入豔,魅意眼眸顧盼之間,一聲呼喚更令人不禁遐想連篇。
此等風情,絕稱得上傾城之色。
然而,當纖長細指才堪堪觸到臉畔,輦架上酣睡的祁王卻忽地打了個寒戰,一雙虎眼忽猛地睜起,躲開玉人愛撫之際,口中竟滿是不耐道:“冰!”
“……”
冷風吹過,祁王妃杏眼中魅意逐漸消散,自頸間垂下的兩條緞帶拂動間,渾身高貴氣質開始透出幾分冷淡。隨後,自有下人引着二人進了屋內,待呈上將茶熱湯。
坐在溫暖的內間,祁王一面喝着解酒養胃的茶湯,一面漫不經心的詢問道:“那件事,你跟丁香那丫頭透過口風了嗎?”
“還沒……”祁王妃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爺,臣妾不明白,您爲何不推了陛下的賜婚…丁香那丫頭可是咱們從小便看着長大的,讓她嫁給一個庶子,臣妾這是打心眼裡感到一萬個不願意……”
祁王冷冷的瞥了王妃一眼:“此事孤自心中有數,你不必多管。至於賜婚的事,政和的旨意目前尚未出宮,知此事者,除孤之外,只有當日幾位在場的大臣及你大哥外,再無旁人。相信他們也不敢在外亂傳……不過你還是應找機會先探探那丫頭的口風,以防到時那幫丫頭們瞎起鬨,同仇敵愾又聯合起來,瞞着我們這些人犯下什麼蠢事……對了,讓你遣人將十三接回來的事辦妥了嗎?”
“回王爺話,已經安排妥當了,就安置在西院的垂柳軒內。”在旁伺候的紅昭趕忙上前搶答道。
“爺,您也別在這十三、十三叫的那麼親熱,臣妾可是聽紅昭回來時說起那孩子,說他至今也還不願意喚臣妾一聲母妃,就連臣妾邊那個最得用的雲鬆,也因爲給那孩子送藥,不知被那孩子使了什麼手段,現在被莫公公給叫人捉去填了井。”
祁王沒搭理插話的王妃,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紅昭,繼續問道:“送藥?十三生病了?”
“回王爺的話,是莫總管帶御醫爲旭公子查體時,發現了公子似乎患有喘疾之症,奴婢回來稟告娘娘後,娘娘這才遣了雲鬆去垂柳軒送藥,可誰曾想……”紅昭說着,眼眶中淚珠流連。待低聲啜泣兩聲之後,這才繼續道:“如今咱們府上做奴才的人人都懼怕靠近垂柳軒,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惹了旭公子不高興,也落個被捉去投井的下場……王爺!”
不待紅昭把話說完,祁王便隨意的揮了揮手示意她退下,不再理會掩面啜泣的紅昭,轉頭又看向祁王妃:“御醫怎麼說的?”
“御醫似乎只交代了那孩子似乎患的是喘疾……”祁王妃對醫理也不甚精通,面對祁王的問詢,她不敢有所隱瞞,只能囫圇吞棗的重複起之前下人回報時所說:“嚴不嚴重臣妾也不清楚,只知此病似乎極難根治,只能通過長期的調理慢慢恢復……不過爺您也不用太過擔心,臣妾已經叫人將府裡內庫貯存的補藥挑了些好的送進了垂柳軒,也讓紅昭安排了幾個使喚丫頭過去伺候那孩子,想來應該不會再出什麼問題。”
祁王點了點頭。
說來可笑,他雖貴爲親王,這些年納進府的寵妾也有幾十位,可身邊卻無一位麟兒承歡膝下……其實早年祁王妃也曾誕下過一位小王子,可惜生下不久後便早早夭折,之後才誕下如今的嫡長女範貞怡……這也是祁王妃這麼多年來,每逢初一十五便動身前往大佛寺祈福上香的最大原因。
只可惜天不從人願,長年累月的祈禱並未能換來送子觀音的垂憐。就連府內其他房,竟也似遭了牽連,生出來的全是女眷。
祁王放下湯碗,起身上了牀榻,正準備睡下時,忽然似又想起了什麼,叮囑道:“一個填了井的閹人,算不得什麼,趕明兒再去我那挑一個便是。倒是十三那孩子,在外的久了,性子難免有些冷淡,與你不親也屬正常……再者,賜婚的事雖牽扯到十三,但歸根結底,根源並不在他身上,你可莫要因爲庇護侄女,對他起什麼禍心。”
“臣妾不敢。”
“孤知你不是善妒的人,但這些年掌家鑰匙一直交由你手保管,難保底下有些人不會胡亂揣摩上意。所以此事還需你多費些心思,免叫那些下人們覺得是十三失了孤的寵愛,趁機去他那裡生事討你歡心……再者,垂柳軒每月的雞鴨炭石需照例送達,例錢也按份子給足,只是需留神,莫要讓那些黑了心的管事給昧去,此事孤全權交予你手,任何出現問題,無需留情面!”
祁王妃一樁樁一件件記下,內心之中卻愈發覺得了酸澀了起來。若非她未能爲祁王誕下麟兒,又豈會落得如此田地。可這事她不敢朝祁王身上賴,只好苦悶悶委屈道:“爺,您可太小看那孩子了,臣妾可是聽說,就連莫公公可都在垂柳軒那吃了癟,經他手調派過去兩位嬤嬤,纔不到半日功夫便被灰溜溜趕了出來,此事還是莫公公親自去領的人……這事如今可都在府裡傳遍了!”
“……”
祁王詫異的愣了下神,此事的確有些超乎預料。
“算了……無論如何,十三終歸年紀尚輕,諸事還需你這個做母親的多多費心。至於莫公公,等晌午你再將他喚來,孤自行詢問……”說罷,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祁王臉上笑意竟愈發漸濃,眸中異彩連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