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置死地

“誰!”

文子欺瞬間架起弩,對準了葉長安離開的方向,薛六擡手製止,“別動!”

“不會是小媒官吧?”文子欺忽然明白了什麼,收了弩弓呵呵一笑,“命還挺大嗎,我說你這樣不要命的護着她,到底什麼緣由啊,難道說她是……”

“你那邊情況如何?”薛六問打斷他。

“不如何,招架不住只能躲起來了,曹魯只是個打頭陣的小角色,大頭還在後面,樑建章那王八蛋給爺裝死,恐怕不會及時趕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你們找到了多少武器?這玩意是仿製的吧,想不到常樂縣裡還有這等能工巧匠。”薛六搶過文子欺手裡的弩,放在手上掂量。

“豈止是巧,簡直是膽大包天,刀劍匕首樣樣不缺,手弩一共有五隻,具是仿照軍用制式,厲害吧,這要在洛陽城,那不得誅九族啊,這還沒完那。”文子欺湊到他耳根小聲道:“還找到一塊青鳳令,我看可不像假的。”

薛六眉峰倒豎,“你確定?”

“也不是十分確定吧,反正我瞧着不像是假的,不過我沒有說什麼,東西還在那個小崽子手裡,這可是惹禍的東西呦!”

薛六亦有些不可思議,但眼下不是思量這個的時候,須得想想怎麼逃出去了,在這之前得先找點吃食,畢竟逃難的日子還長的很,不能空着肚子。

攻城的柔然人此時已經大舉進城,取代原本一片死寂的坊街,變的嘈雜而危險,薛六跟文子欺舉步維艱,小心翼翼地在街市裡穿梭。

託之前那波柔然人的福,大部分的店鋪都被洗劫一空,想找點吃的委實不易,只能摸索着碰碰運氣,薛六找到一家糕點鋪子,琢磨着柔然人不大愛吃這玩意,沒準能有點剩餘。

薛六猜想的不錯,在城內吃食不缺的情況下,柔然人當然會優先選擇吃肉,這家鋪子不在鬧市區,很幸運的沒有被搶,鋪子裡現成的食盒,薛六把能裝的一股腦都塞進去,尤嫌不夠,恨不得把鋪子也搬走。

“差不多得了,這窮鄉僻壤的糕點能吃嗎?”文子欺有點嫌棄,“還是去肉鋪碰碰運氣嗎,吃肉纔有力氣啊!”

這種時候他還挑三揀四,好日子過燒了吧!

“想法不錯,你可以去碰碰運氣,畢竟是一等一的神射手,柔然人算甚。”

“這麼多年你可終於說了句公道話,有進步嘛,你等着,看我如何狼口奪肉!”文子欺嘿嘿一笑,明知道薛六故意挖苦他,可就是吃這一套,居然真打算去找肉吃。

然等他剛邁出糕點鋪子,立時又炸了毛似的蹦回來,“有人過來了!”

薛六側耳一聽,的確有人馬經過的聲音,看樣子來人還不少,倆人來不及外逃,只好迅速藏到鋪子後堂的小房間裡去,房間前面有食櫃高臺擋住,後面直通後院,一旦有人發現,可以極快的撤離。

但在此之前,薛六要聽聽外面是何方神聖。

來人的確不少,可以騎馬進城的,身份想來也不低,一行人恰好停在離鋪子不遠的街口,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

馬上之人正是柔然的二王子,漢名稱作闕勒,他一雙鷹眼掃視着一片狼藉的街市,眼睛在那家糕點鋪子上停留。

“曹魯死了多久了?”

跟前立時有人回說:“不出三刻。”

“這城裡還有活口?”

“這個……縣衙中好像還有幾個。”

闕勒冷哼一聲,“實在是蠢,城裡藏了高人,居然事先都不知道,若非他大意,也不至於丟了命,險些壞了我的大事!”

闕勒忽然從馬上下來,走向糕點鋪子,他走的十分謹慎,所有人都不知道他要作甚,皆凝聲不發,周圍一時只餘他踱步的聲音。

安靜的讓人心裡發毛,文子欺手裡的弩一直對着外面,只要闕勒進了射程以內,他會毫不猶豫的扣動弩機。薛六暗罵自己大意,方纔他被曹魯所傷,定是有血跡留在了門外,這廝對血腥味太敏感了。

闕勒不光敏感,生性還多疑,走到那食櫃前面便不肯再進,不知是確認了沒有人還是知道有人卻不敢進,他駐足良久後轉身離去,對外面的人說道:“派人在城內所有的食鋪與藥鋪裡守着,再將縣衙裡的當地人給本王找來。”

薛六一直屏氣凝神,等闕勒等人離去,這纔跟文子欺從後院離開,看來吃食是不用再找了,得儘快回去孔家藏身的地窖,如果他猜的沒錯,要不了多久就會再次全城搜查,那地窖也並不安全。

葉長安比他倆先一步回去,亦順道帶了乾糧粿子等吃食,見她回來,呂二口只想抱頭痛哭。

“老大!你能活着真是太好了,我還以爲……哇……”

見了滿城的屍體後乍然見到活人,大家多少都有些激動,葉長安拍拍呂二口的腦袋,“行了,再哭把柔然人召來。”

孔小刀張口想問什麼,又咽了回去,低下頭,連看她的勇氣都沒了,葉長安過去坐在他身邊,遞給他吃的,“先填飽肚子吧,我們總要活下去的。”

孔小刀一聽這話便再也沒忍住,埋頭嗚咽起來,明知道希望渺茫,還是期待能有奇蹟,葉長安既然說了這樣的話,那就是再沒有希望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該怎麼勸他,因爲大家的心裡都一樣悲痛。

“我一定要殺光這些柔然人!”孔小刀一拳頭打在地上,積蓄的憤怒似要把地鑿穿。

或者沒有人能真正理解這個少年在那一瞬間強加在自己身上的悲憤與責任,柔然人附於他的滅族之仇幾乎要衝破他尚還單薄的身軀,近乎殘忍的褪去了他年少無憂的過去,灌注了他一生都要爲之付出代價的仇恨。

葉長安攬住他的肩膀,堅定道:“會的,小刀,他們會付出代價的。”

“老大,我們會活下去的對不對?”呂二口鼻涕眼淚的掛在臉上,“我們有個大英雄呢,你還不知道吧,要不是有他在,我們城門早就失守了,他一箭能打死兩個人呢……”

不知道這算不算是自我安慰,呂二口好像抱住了菩薩大腿似的不撒手,彷彿只要有那位救世主一樣的大英雄在,他們就能所向睥睨。

大英雄正巧回來,被人誇了個正着,險些又要上天,“小兄弟還那麼有眼光呢,你放心啊,只要有我在,保證各位全須全尾的出去,等以後到了洛陽城……”

“子欺!”

薛六跟在後面,沒能攔住他得瑟到天上的尾巴,洛陽城三個字一出口,頓時無人說話。

文子欺在洛陽城待了兩年,大概是忘了士庶有別這回事,那可不止是一個洛陽城的距離,簡直就是銀河天界的距離,天壤雲泥都不足以形容。士族出身有多麼得天獨厚,庶族出身就多麼悲滄艱難,這兩種人生來就對立。

文子欺一句洛陽城,瞬間就在這不算大的地窖中劃開了楚河漢界,架起一道如何也邁不過去的天階,他意識到自己說脫了話,亦有些尷尬。

呂二口心目中的救世菩薩瞬間跌落在地,成了好看不能用的泥菩薩,連帶着心裡那點不切實際的希望一併摔了個七零八碎,他不安的看了眼葉長安,腦袋一縮,大氣都不敢出了。

葉長安歪在地窖壁上,長腿盤起,抓了只粿子不置一詞。

薛六將這一切盡收眼底,瞪了文子欺一眼,轉而出去檢查地窖口的佈置情況。文子欺抓抓腦袋乾笑兩聲,深覺現在靠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也不能解決眼前的尷尬,索性跟着薛六出去。

葉長安瞥了二人一眼,三兩下吞完了粿子,她此刻到不像其他人那般糾結於文子欺的身份,她對此早有猜測,她只是本能的提防他們的用心,柔然人毫無預兆的攻城,文子欺巧而又巧的出現,未免太引人懷疑。

畢竟這些上層士族爲達目的,從來都是無所顧忌的,誰又知道他們是否有什麼謀算呢?

薛六遮擋好了地窖口後進來,取來裝着糕點的食盒,邊分給大家邊說道:“柔然人很快會再次搜查,我們得儘快想辦法出城。”

大家被這突如其來的大計劃弄點有點不知所措,但是鑑於方纔的尷尬,又不知道如何開口,皆不約而同的看向葉長安。

出城,他們還能出城嗎?

薛六遞了一塊糕點給葉長安,她看一眼沒接,“我已經吃飽了,吃食不多,還是留着吧。”

薛六沒有勉強,自己勉強吃了一塊,糕點太甜,他總是不愛吃的。

“我同意出城。”葉長安做出決定,“我們的位置並不安全。”

曹魯死後,柔然人定然已經發現他們的存在,不可能任由他們這些隱患活命,常樂縣屁大點地方,想找幾個人簡直太容易了,她不由想起劉媒官她們的死,柔然人手裡有孫德才這麼顆老鼠屎,實在不能不防。

這個決定再次讓大家變的沉重,從早晨到現在,好似過了幾年那麼長,開坊時的熱鬧猶在耳邊,到了晚上卻已經經歷了幾番生死,而再過一兩個時辰,他們將要再次冒險逃命。

逃命既是賭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