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鋒衛從無到有,由弱變強,皆由裴越親自操手,這支騎兵可謂是他一手打造出來的精銳。
連開平帝都清楚這一點,在聖旨上清楚寫明這支騎兵繼續由他兼領,等於是將後續指揮使的人選決定權力交給裴越,要知道以往這隻能是西府軍機的權責。
皇帝當然不是要鼓勵裴越將藏鋒衛變成私軍,只不過現今時局複雜,遠遠沒有到飛鳥盡良弓藏的時候,他想用裴越做刀就必須允許這把刀變得更加鋒利一些。
譚甫還沒有昏庸到連這點機鋒都看不明白的地步,故而從一開始就將藏鋒衛排除在外,反覆試探所圖者便是那三個步軍衛指揮使。
今日是他和裴越第一次軍議,如果連這點念想都不敢有,那他還是立刻收拾鋪蓋回修國府抱孫子纔是正經。
面對裴越平靜又直白的反問,譚甫不慌不忙地微笑道:“陛下對北營期望甚高,所以諸衛指揮使的人選必須慎重。老夫認爲在甄選之時,年齡、戰功、能力和資歷等因素都要考慮,裴侯可有什麼建議?”
所謂顧左右而言他,大抵是交談時拿到話語主動權的一種方式,逼迫對方跟着自己的話題走。但是這種伎倆在裴越面前顯然算不得高深的套路,不談前世跟各種老狐狸磨牙的經歷,光是這幾年他所受的鍛鍊就足以應對這種場面。
要知道他在開平帝面前都能扮演好大忠臣的戲份,更何況一個閒居在家二十多年的譚甫?
只聽裴越淡然地說道:“西境之戰,有功之臣大多得到封賞,不過有些將領至今還沒有任何賞賜,侯爺可知爲何?”
譚甫臉上的笑意略顯勉強,緩緩問道:“竟有此事?”
裴越微笑道:“這些人其實侯爺都見過,分別是藏鋒衛四名統領韋睿、傅弘之、孟龍符和陳顯達,原長弓大營騎兵統領唐臨汾,原雞鳴寨守將步軍統領秦賢和副統領薛蒙。”
譚甫驀然覺得有些牙疼。
按照大梁軍制,各大營的指揮使一級武將由西府決定,上奏皇帝只是例行程序,指揮使以下的統領、遊擊和哨官則是由主帥自行決定。但是在實際操作中,各營主帥對於麾下指揮使的人選都有建議的權利。一般來說只要不是特別過分,西府都會給這個面子,因爲指揮使是承上啓下最重要的武將,主帥如果連這點權利都沒有,極有可能造成軍隊實力的削弱。
當然凡事也有例外,譬如此前接替穀梁執掌南大營的李柄中,整整兩年時間都沒有馴服那羣驕兵悍將,這也是開平帝對他徹底失望的原因,以至於王平章在放棄李柄中的時候,皇帝心中沒有任何意外。
譚甫並不在意自己成爲一個過渡,可這把年紀還出來做事,總得爲子孫後代謀些好處不是?
然而此刻裴越的這番話卻讓他陷入尷尬的境地。
藏鋒衛那些統領包括唐臨汾在內,歷經西境南北兩線所有大戰,每個人身上都掛着一大串戰功,不封賞提拔肯定說不過去。至於雞鳴寨守將秦賢,此人也是實打實的功勳卓著。當時南線軍寨陷落大半,雞鳴寨卻始終掌握在樑軍手裡,遭受十餘次強攻都沒有丟失陣地,爲後來大軍擊潰張青柏部立下汗馬功勞。
“裴侯既然早有成算,何不開誠佈公?”
譚甫面帶微笑,
心中卻覺得無比憋屈。
裴越的厲害他早已耳聞,今次直接對上才知道這個年輕人的厲害。沒有虛張聲勢,沒有舌綻蓮花,只是簡簡單單地將功勞一擺,他便有些招架不住。
裴越依舊平靜,淡淡道:“陛下讓我兼領藏鋒衛,但這終究不合軍制,所以我已經寫了奏章辭去藏鋒衛指揮使一職。這支騎兵成型於戰火之中,想要保持戰力就不能輕易變動框架,故而我打算舉薦原中軍統領韋睿接任指揮使,唐臨汾與陳顯達升爲副指揮使,不知侯爺意下如何?”
這是板上釘釘的事情,譚甫頷首道:“理當如此。”
裴越輕聲笑了笑,繼續道:“北營三衛步軍之中,武定衛由原北營將士組成,泰安衛和新增的平南衛則是由西軍老卒組成。以我之見,這樣的安置不利於北營整體實力的提升,所以我建議將北營將士和西軍老卒打散混編,重整三衛軍力,儘快讓北營步卒恢復可戰之力。”
譚甫微微色變。
尚在府中的時候,他曾想過自己究竟能撈到多少好處,最後得出一個令人失望的結果。藏鋒衛自不必說,那是裴越的自留地,倘若他想插手進去,對方勢必會跟自己翻臉。兩衛西軍老卒的戰力明顯強過北營原先的將士, 這兩衛的指揮使多半也會被裴越收入懷中,或許自己只能拿下一個最弱的武定衛指揮使。
當然,有總比沒有好,可是他沒有想到裴越竟然主動拆分西軍老卒,這樣三衛步軍的實力會顯得十分均衡。這個年輕人的眼界和胸懷顯然比他想象得要更高更廣,不禁讓花甲之年的老牌勳貴心中有了幾分敬意。
至於那支新增步軍衛的名字,更讓這位老將的眼神變得熱切。
平南衛,其中含義已經擺在明面上根本不願遮掩。
如此一來,即便自己只能拿下一個指揮使的名額,那也足以給家中那些後輩一個交代。
他漸漸平靜下來,微笑道:“此舉大善,只要將這般改革的舉措呈上去,陛下肯定會稱讚裴侯的忠心。”
裴越搖頭道:“這不是我一個人的想法,而是我和侯爺商議之後的決定。”
譚甫的眼神變得明亮起來,笑眯眯地道:“裴侯果然高風亮節,世人誠不欺我也。”
對於這種粗鄙的吹捧,裴越沒有喜形於色,話鋒一轉道:“秦賢原爲古平大營轄制的步軍統領,如今古平大營裁撤,我特意奏請陛下,將他和薛蒙調入北營。依照他在西境之戰中立下的功勞,足以從統領升爲指揮使。今日想同侯爺商量一下,三個步軍衛的指揮使,他升任哪個更合適?”
語調平靜,然而透着不容置疑的堅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