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時分。
古藺驛北面十餘里外,一羣身穿普通服飾的男人潛伏於黑夜之中。
其中一人說道:“大人,今晚是最好的機會,難道真的不動手?等天明之後他們繼續往東,最多到午後就會接近京都,到那個時候我們就算想出手也沒有機會了。”
另一人說道:“方纔你沒聽清楚上面的意思?今夜不能動手, 誰也不能違抗軍令。”
最先開口的人有一張頗爲正氣的國字臉,他搖了搖頭,望着身邊劍眉星目的指揮使,嘆道:“我們跟了上千里路,好不容易等到這個機會,爲何要放棄?真不明白上面是怎麼想的。”
指揮使微微怒道:“上面豈是你我可以非議的?管好你自己的嘴,不該說的話半個字都不能吐露。”
國字臉漢子沉聲道:“末將並非狂妄, 只是等那裴家子進了京都,想要殺他難比登天。我們現在不動手,難道要眼睜睜地看着他完好無損地返京?”
指揮使沉默片刻,緩緩道:“聽令行事。”
國字臉漢子滿臉遺憾地說道:“是!”
隨着時間的推移,天色逐漸變亮,一抹初春的陽光從天邊升起,照耀在人世間。
古藺驛周圍早已沒有那些暗中窺視的身影,甚至根本找不到這些人存在的痕跡,他們就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只是裴越和葉七已經在心中留下一個記號。
駿馬奔馳於官道之上,往來的行人好奇地望着這隊騎士,不知道那領頭的年輕人是哪家權貴子弟,心中不免有些豔羨。好在這隊騎士並沒有飛揚跋扈,縱然趕路甚急,也沒有傷害到行人過客。
七十餘里的距離不算短, 但是裴越和他的親兵們胯下坐騎都是產自西吳高陽平原上的神駿, 即便他們有意剋制, 兩個時辰之後也來到京都城下。
時隔一年再次見到這座天下雄城,裴越心中百感交集。
“籲——”
在距離京都西門還有兩裡地的時候,裴越勒住繮繩, 然後策馬徐徐而行。
城門外依舊熱鬧喧囂,進出城的路人不計其數,
在官道盡頭旁邊的空地上,一大羣人正在翹首以待。
“來了來了!是少爺回來了!”
戚閔扯着嗓子喊道,滿臉興奮激動的神情,一如當年在綠柳莊外那棵大樹下面的表現。
他撒開腿向前衝過去,飛奔着來到裴越馬前,下意識就想要抱住裴越的大腿然後痛哭流涕。
“少裝樣!”裴越笑罵一聲,輕輕一腳將他逼走。
“少爺,我好想你啊!”戚閔涕淚橫流,看起來十分悽慘。
“我又沒死,你嚎喪什麼呢?”裴越躍下馬,沒好氣地說道。
話雖如此,他心中依舊有些觸動,畢竟這些人是他最早也最忠心的班底。
戚閔可憐兮兮地站在旁邊,其實這一年來他進步很大,憑藉祥雲商號撥下來的銀子, 爲裴越打造出一個紮根於市井之間的情報網絡。在最早效忠於裴越的七名親兵中, 鄧載一直跟隨左右, 王勇管着首陽山煤場,其他幾人也都各有職事,早就是能獨當一面的角色,唯獨戚閔因爲那攤子事情的特殊性,藏身於黑暗之中,似乎一點也不風光。
但他並不那樣認爲,相反他很喜歡自己現在做的事。此時終於看到裴越完整無缺地回來,那份激動並非是裝出來的。
裴越懶得安撫這個夯貨,目光望向前方,一大羣人正快步走來。
他迎上前,與走在最前面那個英俊風流的年輕人來了一個熊抱。
“輕點輕點,你想勒死我啊。”裴越笑道。
谷範鬆開雙臂,上下打量一眼,這才滿意地說道:“還好,沒有缺胳膊少腿,不然小妹看到非得暈過去不可。”
裴越聞言連忙看向四周,並未發現馬車的蹤跡。
谷範鄙夷道:“你別裝了,小妹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傳出去她還怎麼做人?”
裴越嘿嘿一笑,拍馬屁道:“四哥,一年沒見你變得愈發帥氣了。”
谷範嫌棄地說道:“平時沒拍過馬屁吧?你這句話也太生硬了,一點都不誠心。不過話說回來,我以爲你這次回來會變一個人,不把我這個四哥放在眼裡呢。”
裴越朝他肩膀上擂了一拳,笑罵道:“說你胖你就喘,哪來這麼多怪話。”
谷範朝後面的葉七打了一個招呼,然後便看見葉七身邊那個頭戴帷幕的女子,登時用狐疑的目光看向裴越。
裴越攬着他的肩膀,一邊朝前走一邊問道:“谷伯伯什麼時候回京?”
谷範本想問問那個女子的身份,聞言只好答道:“我爹正月下旬動身,應該也快到了。昨日見到你派來打前站的人,聽說在驛站那邊有些不妥?”
裴越低聲道:“沒事,一羣不敢見光的臭蟲罷了。”
“請少爺安!”
王勇領着所有留在京都的親兵上前,面朝裴越單膝跪下行禮。
“都起來吧,這一年來你們也辛苦了。”裴越微笑着點點頭。
“謝少爺誇讚!”衆人齊聲應道。
裴越望着愈發成熟穩重的王勇,見他臉上已經沒有當初的那股子稚嫩和忐忑,滿意地點點頭道:“你幹得不錯,比戚閔那傢伙要好。”
王勇憨厚地笑笑,旁邊的戚閔一臉悲傷。
谷範左右看了一眼,好奇地問道:“席先生沒同你一起返京?”
裴越答道:“先生有些私事處理,過段時間會回來。”
谷範便沒有再問,壓低聲音道:“京中這段時間議論紛紛, 有人覺得你功勳卓著,應該封你爲國侯以示表彰,有人則覺得你擅殺寧忠目無法紀,懇請陛下予以嚴懲。朝堂重臣暫時沒有人出聲,陛下的態度也晦澀難明,你自己要小心一些。”
裴越目光忽然看向遠處,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容,緩緩道:“放心,我自有分寸。你先帶着我的親兵和葉七她們回中山子府,我晚些時候再回。”
谷範正要詢問,便見一名宮中內監帶着幾個小黃門策馬來到跟前,急匆匆地下馬說道:“來者可是中山子裴越?”
裴越點頭道:“正是。”
內監站直身體朗聲道:“奉陛下口諭,宣中山子裴越即刻進宮,不得延誤。”
裴越並未跪下,躬身拱手道:“臣領旨。”
開平六年,二月初四,風和日麗的午後,裴越孤身入皇城。
陽光照在他身後,拖出一個長長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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