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京都朝外一共修建了五道官道,分別爲北面一條,西北一條,南面兩條,東面一條。相較而言,西北面那條官道規制最高,路面寬廣平整,南面兩條次之,最窄小的則是東面的官道。
一行三人牽着馬從東城門出來,中間的年輕人身材精壯,正是前些日子向裴越傳遞消息的西大營哨官秦賢。
“大哥,這次你立下這麼大的功勞,我看怎麼也得升個遊擊吧?”秦賢左邊的年輕人笑道,他身材魁梧,濃眉大眼,臉上掛着期盼之色。
右邊那年輕人則湊趣道:“遊擊?我看參將也未嘗沒有可能!那羣山賊爲禍幾個月,誰都沒有辦法,只大哥一出手,就殺了一個頭領,活捉了兩個,這是多大的功勞?否則左軍機爲何特地要單獨召見大哥?”
他們三人從小便相互熟識,又都是家境中落,從當年風光無比的開國公侯到如今的門可羅雀無人問津,可謂嚐遍人間冷暖,所以關係愈發親近。當日定國公府裴太君六十大壽,三人被安排在裴越那一桌上,看着其他人高談闊論,唯有他們沉默寡言低頭吃菜。雖然裴越並未慢待他們,然而年輕人心中自有一股別樣滋味,若是有機會,誰願意當個默默傾聽的配角?
原本想着去邊境殺敵立功,卻不想因爲一羣膽大包天的山賊,秦賢立下剿賊第一功,更是被那位位高權重的西府左軍機喊去面授機宜,不知讓多少平日裡瞧不起他們的將官大跌眼鏡,就連往日刻薄的上官都變得態度和煦起來。
秦賢沉穩地搖頭道:“不過是拿了幾個賊酋而已,算什麼大功勞?如果僅僅因爲這點子事情,上面就升我做參將,那邊境上血戰的將士會如何想?你們管好自己的嘴,不要給我作禍。”
左邊那身材魁梧的年輕人名叫薛蒙,出身滎陽侯府,和秦賢一樣,也在西大營中當一個哨官。他聞言撓撓頭,不解地問道:“大哥,難道上面沒有賞功?”
秦賢低聲道:“山賊還盤踞在橫斷山脈中,這個時候斷然不會給我賞功,裡面的道道很複雜,一時半會不會有定論的。不過左軍機跟我提過,等這件事塵埃落定後,許我去南境邊軍,且至少能帶一都之兵。”
身旁兩人大喜過望。
一都爲五哨,主將稱遊擊,雖然也只管着五百兵,但熟悉大梁軍制的兩人都知道,從哨官到遊擊這一步最是艱難。大梁立國百餘年,勳貴府邸數量繁多,誰家不是生了一大堆兒孫?這些人都會進入軍中,可是帶兵的位置只有那麼多,所以很多人都需要等機會。那些背景強橫的將種子弟,幾乎一入軍就可以做主帥的親兵,不需多久就能放下去擔任一都主將。而像秦賢這樣無法依仗家世背景的,只能從最普通的士卒做起,雖然很快就能提拔爲哨官,再往上攀升卻極爲困難。
很多人一輩子就困死在哨官這個位置上。
秦賢今年二十歲,若是能去邊境當遊擊,再立些功勞,將來或許也能撈個一衛指揮使做做。
三人上馬,沿着東邊這條官道緩緩前行。
右邊那年輕人名叫謝璧,性子疏闊直爽,他有些好奇地問道:“大哥,左軍機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秦賢微微皺眉道:“你問這個做甚麼?”
謝璧笑道:“聽說左軍機武道平平,也不知是真的還是假的?”
秦賢略顯不滿,正色道:“不要議論這些,魏國公乃國之干城,武道如何重要嗎?”
薛蒙亦點頭道:“沙場征伐,
武道本是小道,老三成日裡就喜歡做夢,想着自己能像定國先祖一樣,萬軍陣中一刀斬下敵軍主帥的腦袋,然後名揚天下。”
謝璧也不生氣,撓撓頭笑呵呵道:“二哥,我可不敢自比定國先祖,但人總得有點念想嘛。”
三人都笑了起來,這時只聽得後面傳來一陣迅猛的馬蹄聲,還有騎士高聲呼喝,讓他們退讓閃避。
秦賢扭頭望去,只見一行三十餘騎縱馬疾馳而來,當先數人衣着華貴,神色倨傲,後面跟着一羣身穿勁裝身材精壯的高手。看見中間那被簇擁着的年輕人,秦賢不動聲色地示意兩個兄弟往路邊靠去。
那年輕人似乎也認識秦賢,只不過他面無表情地打馬而過,竟是連招呼都沒打一聲。
待這些人衝過去之後,謝璧忍不住往地上啐了一口,罵道:“一羣狗眼看人低的東西!”
秦賢卻未動怒,只望着那羣人經過之後帶起的揚塵,滿臉若有所思。
薛蒙見狀問道:“大哥,怎麼了?”
秦賢搖搖頭,沉聲道:“李柄中這些年似烈火着錦,尤其是將女兒嫁到定國公府後,儼然成了兩邊都親近的實權人物,有這樣一個老子在,李子均囂張跋扈也是難免的事情。我們與他本就不是一路人,三弟又何必置氣?”
謝璧點點頭,只是終究有些不忿道:“當初若不是大哥仗義出手,這個王八蛋早就廢了,如今見面卻連招呼都不打一個,真是小人行徑!”
秦賢擺擺手,眉頭微微皺了起來,說道:“往事不必再提,將來會有個說法的。”
且說那羣飛揚跋扈的年輕人一路縱馬疾馳,驚得官道上路人狼狽躲閃,更有一名衣着樸素的中年婦人被他們嚇得跌在路旁,這些年輕人紛紛大笑,笑聲極其刺耳,也無人問一聲那婦人是否有事,便鬨笑着繼續趕路。
這中年婦人面容普通,提着一個包袱,像是走親戚的鄉村百姓。
待這羣騎士走遠之後,中年婦人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繼續不緊不慢地朝前走着,面色平靜如常。若是有心人暗中觀察,便會發現她看似走得不快,實則步伐從容,呼吸悠長,竟是一個武道高手。
這婦人便是當日出現在橫斷山脈北段那座無名峰上的冷姨。
此刻她素面朝天,布衣釵裙,臉上已經有濃重的歲月痕跡,獨自行走在這條官道上,偶然還會跟行人打探一下綠柳莊的方位,只說自己是來尋訪親人。
不多時,一名少年騎着高頭大馬,護衛着一輛華蓋馬車從她身邊經過,馬車旁邊還跟着幾名丫鬟婆子。
冷姨連忙讓到一旁,只是看見馬車上面廣平侯府的徽記時,她心中微微一動。
然後便見那騎馬的少年放緩速度與馬車平齊,湊到車廂旁笑道:“小妹,那小子的莊子就在前面不遠處,待會我先去跟他說一聲,讓他收拾一下,再帶你過去,如何?”
車廂裡傳來一個少女柔弱的嗓音:“全聽四哥安排。”
谷範滿意地笑着,目光掃過四周,不經意間在冷姨身上停留了一下。
谷家四子,屬他的武道天賦最佳,但除了穀梁之外,沒人知道谷範天生還有一種能力,那就是對武者的氣息感知和對危險的敏銳觸覺,這一點就連穀梁都不及他。
谷範只看了一眼路邊貌似平平無奇的中年婦人,心中登時升起警覺,不過他面上並未顯露分毫,只淡淡掃了一眼冷姨後,繼續打馬前行。但與之前不同,他沒有再一騎當先,反而貼着車廂,與谷蓁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閒話。
冷姨並未發現那少年的異常,依舊扮着老實本分的農婦。
綠柳莊,已然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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