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漫漫,終有天明時。
對於林疏月來說,這一夜過程奇妙又羞人。
雖然裴越並未邁出最後一步,但於她來說這根本沒有區別。有了這般徹夜相依相偎的親密接觸後,即便裴越不提出讓她同回欽差行衙的建議,她也不可能繼續以清倌人的身份坐鎮秋江樓。或許逢場作戲不算什麼,畢竟清白之身尚在,可她終究不是從小就接受專業培養的花魁,心底還存着幾分閨閣女子的堅持。
令她格外好奇的是,裴越年少顯貴大權在握,竟然能忍住不邁出最後一步,可見其人心志是何等堅毅,不由得對未來的生活多了幾分期盼。她睡醒之後依舊霞飛雙頰,只因旁邊躺着的年輕人昨夜到底想出一種怪法子,讓她至今都不敢回想,只覺太過羞人。
其中旖旎之處,大抵不過是紅袖添香,素手研磨,細節處不足爲外人道也。
“醒了?”裴越緩緩睜開雙眼,看着旁邊側躺着面向自己的美人。
林疏月似乎不敢對上他清亮的目光,將頭低下埋首於裴越的臂彎裡。
裴越擡手撫平她柔順的青絲,眼中忽然飄過一抹複雜的神色。
不知是昨夜飲酒過度,又或者是長久以來的壓抑讓他突然放肆,在這遠離京都千里以外的滎陽城中,他在與林疏月獨處的時候忽然動了念頭。其實在剛開始抱住林疏月的時候,裴越沒想過這樣的手段是一柄雙刃劍,縱然林疏月方寸大亂被他輕易套出真相,他自己何嘗不是失去往日的冷靜與沉穩?
若非如此,他不會輕易答應要幫林疏月報仇。
至於最後一步時臨門停住,並非是因爲他古怪心思發作,亦或是擔心葉七和谷蓁會怪罪自己,他只是在那時想起自己此行的重任。
如果林疏月沒有那般複雜的身世,沒有和陳希之產生關聯,那無論是逢場作戲還是真情實意,他都沒必要強行停下,一切水到渠成而已。在解決靈州這邊的麻煩以及陳希之這個隱患之前,他不願讓林疏月在其中的身份變得太複雜。
眼下這個程度,在他想來應該是恰到好處。
“疏月先服侍爵爺更衣。”林疏月坐起身來,露出只穿着小衣的窈窕身段。她背過身披上輕紗,然後從牀尾下去。
“其實我習慣自己做這些事。”
“爵爺莫非是嫌棄疏月手腳粗笨?”
“我昨夜有嫌棄你嗎?”
林疏月俏臉立刻泛紅,眼中盈盈水汪汪的羞意。
裴越微微一笑,岔開話題道:“以後是一家人,叫我少爺就行。”
林疏月面色一喜,隨即眼中浮現黯然,搖頭道:“少……少爺,疏月分得清自己的身份,斷然不會生出非分之想。只盼少爺往後若有機會,能幫疏月報滿門盡喪之仇。如此便已足夠,疏月只求能在少爺身邊端茶遞水而已。”
裴越雙眼微眯,他能聽出林疏月這番話是真心實意,但他並沒有擺出大老爺的架子,平靜但真誠地說道:“世情如此,
娶你爲妻這樣的話莫說你不信,我自己也不信。將來有幾種法子,你或者做我的妾室,或者在府外與你尋套舒適雅靜的院落。還有最後一種選擇,你可以在外面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我會給你提供本錢與門路。報仇的事情需徐徐圖之,我不會倉促冒着風險去西吳幫你殺人,但也不會因爲你的美色便虛言矇騙。”
林疏月這兩年在秋江樓不知聽過多少好話,可是從來沒有一次像此刻這般,聽着裴越直白坦誠的話語,清純的面孔上情不自禁地露出感動的神色。
裴越見狀便故意沉着臉說道:“當然,你這輩子別想從我身邊離開。睡過一張牀之後,你不許再看別的男人一眼。”
林疏月微微一愣,旋即忍不住害羞地笑笑,走過來幫裴越穿衣,柔聲道:“往後就算少爺拿棍子趕我走都不行哩。”
裴越好奇道:“你怎麼知道我喜歡拿棍子揍人?”
“越說越不像了,少爺昨晚的氣勢那麼嚇人,今兒纔算顯出一些年輕人的玩鬧心。疏月今年二十一歲,能給少爺當丫鬟都是福分呢。”
“你看着纔像十六七歲。”
“少爺喜歡,那疏月就是十六七歲。”
一顰一笑盡風情,溫言軟語皆動人。
谷</span> 像林疏月這般經過官宦世家傳統家教培養出來的姑娘,又嚐遍人間冷暖早已洗去那些嬌貴千金的脾氣,更在秋江樓當了兩年花魁養出來知情識趣的溫順性子,對於男人來說是非常難以抵擋的繞指柔。
裴越忽然明白前世的歷史中,那些“從此君王不早朝”又或者是“衝冠一怒爲紅顏”之類典故發生的原因。
“好了,我去找程思清。”
“嗯。”
如果放在昨夜,林疏月或許還會問幾句,但此時她只是乖巧地應下,站在門內目送裴越離去,然後便開始收拾自己的行裝。
裴越剛離開蓼玎小院,便有兩名侍女在院外恭候,然後引着他去前樓。
行至半路,得到消息的秋江樓大東家程思清便已迎了上來。
“請爵爺安。”此人的態度十分恭敬。
“免了。”裴越看着他臉上謙卑的笑容,開門見山道:“程東家,我準備替林疏月贖身,不知你意下如何?”
昨夜裴越選擇林疏月,後來又將蓼玎小院的侍女全部趕出來,程思清便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知道自己多半留不下這個西吳來的花魁。雖然心中十分肉疼,可他沒有和欽差做對的勇氣,更何況還有事要求這位年輕爵爺,便誠意十足地道:“爵爺既然中意,那是我們秋江樓的榮幸,焉有不肯之理?林大家的情況有些特殊,當初她與秋江樓定的是十年活契,這兩年也幫秋江樓掙下偌大名聲,於清於理小人都不敢再收銀子。爵爺開口,小人便將這份身契贈上,也算是小人對爵爺的一點心意。”
說罷,他從袖中取出一份文書,正是林疏月的身契。
見他雙手將文書奉上,裴越淡淡一笑道:“程東家的這份心意很難得,我收下了。”
程思清大喜過望,顫聲道:“多謝爵爺賞臉,小人還有一件事想求爵爺寬宥。”
裴越頷首道:“關於七寶閣掌櫃程思遠的案子?雖然他的確做過一些觸犯律法的事情,但還罪不至死,你不必太過擔心。”
程思清要的便是這樣一句承諾,他這大半年來四處找人託關係,想要將程思遠從七寶閣的案子中摘出來。但因爲苦主是裴越,他不鬆口的話沒人敢放過一應人犯,畢竟這可是連大皇子都敢撩撥的虎人。而且這樁案子是由太史臺閣審理,像許頌和程思遠這些人如今都在臺閣的大牢裡關着。
“多謝爵爺,小人代家中父母給爵爺磕頭,也替小人那不懂事的二弟向爵爺賠罪。”
裴越並未阻止,由着程思清在清涼的青石板上磕了三個響頭,然後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道:“起來罷。你二弟的命保住了,希望程東家以後在必要的時候也能給我一些方便。”
程思清感激涕零地道:“爵爺但有所命,小人赴湯蹈火亦爲之。”
“好。”
裴越輕輕一笑,拿着身契轉身返回蓼玎小院。
正在囑咐貼身丫鬟收拾東西的林疏月驚訝地望着靠在門邊的裴越,有些忐忑與期盼地問道:“少爺?”
裴越揚了揚手裡的文書,語調溫柔地說道:“走,我們回家。”
看着他目光裡的暖意,林疏月忽地轉過身,擡手捂住自己的嘴。
她以爲自己這輩子再也聽不到那個“家”字。
但她不想再哭出聲。
因爲近千個顛沛流離的日日夜夜裡,她不記得自己究竟哭過多少次。
於是她連忙收斂心神,回身望向裴越,未施脂粉的面龐上露出一個清澈乾淨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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