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沁園閉門謝客。
徐初容陪着身旁的宮裝貴人遍覽園內景色,不由自主地想起幾年前在這裡發生的故事。
那時候她和裴越就像是兩根毫不相干的平行線,卻不知命運早已爲二人悄悄打上了一個結。
清河公主望着她面龐上的悠然神往,不禁打趣道:“曾聽陛下提起過,當初便是在這座沁園內,你的護衛打傷了一衆權貴子弟,被那些武勳親貴鬧將起來,最後還是衛國公幫你解圍?”
徐初容頷首道:“是的。”
清河公主便微笑道:“可見你與衛國公的緣分是上天註定,誰都無法阻止。”
徐初容畢竟是沒有出閣的少女,這話不知該如何應答,眼中流露一抹羞意。
兩人行至風亭水榭,清河公主在闌干旁駐足,隨行宮女連忙放下鵝頸靠枕,她牽着徐初容的手坐下,然後擺手令衆人退下。
從相見一直到現在,兩人不過是敘離別之情,間或說一些無關痛癢的往事。徐初容已經不是當初的懵懂少女,當然明白清河公主在異國皇宮之內如履薄冰,需要顧忌的地方太多,言語中斷然不能讓人抓住把柄。
此刻她終於可以暫時放下戒備,輕聲道:“姐姐,你這兩年過得還好嗎?”
清河公主瞬間便紅了眼眶,勉強笑道:“我做了十九年公主,如今又是大梁的貴妃,怎會過得不好?陛下待我相敬如賓,太后娘娘和藹慈祥,皇后娘娘大氣寬厚,宮裡也沒有那些亂嚼舌根的蠢人,我這兩年很是開心。”
徐初容輕嘆一聲,卻不曾打破砂鍋問到底。
她又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小家碧玉,當初進南周皇宮如同回家一般方便,如何不清楚皇宮這種地方的壓抑與殘酷。只是她也明白,相較於如今被圈禁在京都某座宅子裡的周朝皇室,公主姐姐的命運已經算是絕處逢生。
一念及此,徐初容壓低聲音提醒道:“姐姐,希望許皇后能早一日懷上子嗣。”
清河公主微微一怔,旋即便醒悟過來,望着少女面上的關切之色,她點頭道:“我明白。”
徐初容柔聲道:“只這一件事要緊,其它倒也沒什麼。如果兩國尚在交戰,
姐姐的處境恐怕會十分危險,但如今大局已定,哪怕是爲了安撫南境民心,大梁朝廷也會善待姐姐,更何況皇帝陛下對姐姐一往情深。小妹沒有猜錯的話,這段時間那位吳太后對姐姐的態度應該改善許多?”
清河公主微露訝異,感慨道:“兩年未見,你果然進益了。”
所謂一葉知秋,徐初容看待問題的角度比起以前要成熟許多,卻不知其中有多少是裴越的功勞。
姐妹重逢自然是一樁喜事,但兩人一直刻意避開一些話題,比如南面戰事爲何結束得如此迅速。徐初容心中宛如明鏡一般,猶豫片刻後,面上浮現一抹愧色道:“姐姐,建安之變是小妹所爲,皇帝伯伯對小妹失望至極。若是姐姐心中有恨,小妹不敢有怨言。”
清河公主搖搖頭,握着她的手說道:“其實在得知父皇主動挑起戰端後,我便知道兩邊再無轉圜的餘地,陛下他除了以牙還牙沒有別的選擇。你不知大梁的底蘊和國力,父皇根本沒有一絲勝算。原本我以爲會是家破人亡的結局,還好你出手阻止了一場浩劫。”
說到這兒,她終究難掩傷感地道:“故國傾覆,我心裡的確不是滋味,可相比那樣慘烈的結果,如今至少很多人能活着。陛下對我說過,父皇和母后他們在都中居住,只要平素小心謹慎一些,起碼能夠安安穩穩頤養天年。”
氣氛忽然沉寂下來。
兩人相顧無言,最終還是清河公主挑起話頭:“衛國公有沒有說過,何時正式迎娶你?我聽說首輔大人還在南境,徐家其他人雖已來了京都,這種大事總得首輔在場。”
徐初容正要開口回答,瞧見那位名叫侯玉的內侍省少監快步走了過來,便按下了話頭。
侯玉近前行禮,恭敬地道:“貴妃娘娘,陛下打發奴婢來問一聲,是否要儘早回宮。”
清河公主笑容溫婉,淡然道:“今日朝中休沐,陛下何不與衛國公多談一會國事?”
“呃……”侯玉遲疑不語。
徐初容冷眼看着這位執掌宮中雜務大權的內監,清亮的雙眸中隱約可見一抹審視。她知道公主姐姐在樑國皇宮裡地位尷尬,之前能夠仰仗的唯有皇帝的寵愛,倘若連這些內監宮人都敢公然不敬,她肯定不能坐視不理。
清河公主卻彷彿沒有察覺,輕嘆一聲道:“想來本宮不該多問,侯少監切莫多心。”
侯玉連道不敢,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徐初容,欲言又止道:“奴婢豈敢有此心,只是內廳那邊陛下……”
清河公主蹙眉道:“究竟發生何事?”
侯玉低頭道:“陛下和衛國公於內廳飲宴,奴婢在外面候着,不知怎地陛下就與衛國公起了爭執,最後竟然吵了起來,接着便讓奴婢來請貴妃娘娘回宮。當下無人敢多嘴一句,還請娘娘前去稍作勸解,以免陛下動了真怒。”
清河公主面色微變,緊接着便看見徐初容眼中的驚詫之色,遂柔聲道:“妹妹莫慌,多半是陛下和衛國公一時高興多飲了些酒,不礙事的,我現在就去看看。”
徐初容行禮道:“多謝娘娘。”
清河公主帶着一羣宮人離去,徐初容倚着闌干,凝望着水面上漣漪漸起,心中滿是不解。
經過在南邊兩年的歷練,她對於朝堂權爭已經有了一定的認知,很清楚裴越如今的處境。
今日這場極其私密的飲宴意味着他和皇帝必須達成一些共識,否則君臣之間的矛盾會不斷放大。然而以她對裴越的瞭解,既然他肯放棄在南面擁兵自重的機會,回京之後即便和皇帝存在一些分歧,也不會這般沉不住氣。
難道是皇帝強逼他立刻交出軍權?
徐初容百思不得其解。
約莫一炷香後,裴越出現在她身後,溫和地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徐初容扭頭望去,只見他面帶微笑,如春風拂面,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
回去的路上,徐初容靠着馬車廂壁,關切地問道:“皇帝逼你交出軍權?”
裴越怔了怔,旋即灑然一笑道:“這話從何說起?我和陛下只是因爲改革變法的一些細節有了分歧,不算什麼大事。你我相識多年,理應知道我不是隻會帶兵打仗的武夫,在朝堂政務上並非門外漢,陛下因此時常與我商議。”
直覺告訴徐初容事情沒有這麼簡單,再者如果真的只是這些細枝末節上的意見相左,又何至於嚇到侯玉這個內侍省少監,讓他不得不向公主姐姐求援。
雖然裴越掩飾得很好,面上沒有絲毫鬱卒之氣,但徐初容敏銳地意識到他和皇帝之間已經出現一道清晰的裂痕。
兩天之後,徐初容便印證了自己的猜測。
大梁朝廷正在籌備盛大的受降禮, 對於參戰將士的封賞和撫卹也在緊鑼密鼓的統計之中,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衛國公唾手可得的王爵。早在大半個月前都中便開始流傳,皇帝陛下準備加封裴越爲親王之爵,而且朝中幾無反對和質疑的聲音。
這是大梁近百年來獨一無二的異姓王,豔羨嫉恨者不計其數,當然也有很多文臣武勳在翹首以待。
這日午後,數名傳旨內監在數十禁衛的簇擁中出宮前往東城,此事很快便吸引都中達官貴人的注意力。然而令所有人茫然不解的是,傳旨內監最終去的不是衛國公府所在的永仁坊,而是相距不遠的興業坊。
那裡有一座大宅,乃是當朝左執政洛庭的府邸。
聖旨的內容當日便傳遍東城,每一個收到消息的權貴都楞在當場。
陛下親自下旨,爲洛執政之次子洛文守和平陽長公主指婚!
今晚有事要辦,明天再繼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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