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袤的平原之上,樑軍漫山遍野而來。
這一幕不僅鎮住將要攻破江陰城防的近萬周軍,也讓城外陣地上的周軍將領目瞪口呆,尤其是在土山上監控戰局的一行人,他們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才控制住自己,沒有去看站在中間的那位方家大少爺。
就在不到一個時辰之前,方雲天從容淡定地嘲諷北樑將帥,譏笑他們看不清戰場迷霧。因爲蕭瑾和顧金韶無法猜透己方的戰略意圖,也摸不清自己後方的戰船上有沒有藏着伏兵,是以根本不敢派出援兵救援江陰城。
其實方雲天也覺得很意外,他委實沒有料到自己不僅能牽制住北樑堯山大營,甚至還可以逼迫對方去尋求南軍主力的支援。
然而誰能想到就在江陰城即將拿下時,一支北樑援軍及時趕到戰場!
方雲天面無表情地望着西面出現的樑軍,身邊衆人無不噤若寒蟬,就連平日裡跳脫飛揚的方雲驥此刻都老老實實地沉默着。
其實方雲天並沒有旁人想象中那般憤怒,此刻他心裡有一個無法解開的迷惑。
這支樑軍並非騎兵,他們如何能夠避開自己灑出去的遊騎,一直到接近戰場外圍才被發現?
樑軍援兵距離周軍本陣還有一段距離,從他們行進的姿態便能看出,這支軍隊極具章法。即便是在快速行軍之中,他們的陣型也能保持得很完整,並未出現渙散倉皇如無頭蒼蠅一般的情況。
樑軍最前方,兩千虎賁在一位魁梧武將的帶領下勢如猛虎。
主力緊隨其後,兩翼各有一千輕騎掠陣。
那位魁梧武將所用兵器乃是一根遠超常人想象的狼牙棒,身後有一名同樣魁梧的士卒扛着先鋒大旗,上面寫着兩個蒼勁有力的大字。
武定!
魁梧武將便是武定衛副指揮使薛蒙,而在後方的中軍陣中,一將策馬前行,正是武定衛指揮使秦賢。
方雲天自然不知,秦賢出身於大梁平陽侯府,訓練精銳斥候乃是家學淵源。他在這個領域的造詣極高,當年多次幫助裴越完成出其不意的突襲。早在四天之前,秦賢便先後接到谷節的提醒和顧金韶的軍令。
接下來他並未遵照顧金韶不得擅動的命令,
在分析完戰場局勢之後立刻領兵東出,沿路隱藏蹤跡,一直到二十餘里外才開始加快行軍速度,同時派出麾下的精銳斥候清掃周軍的遊騎哨探。
隨着雙方距離的拉近,薛蒙愈發血脈噴張,發足狂奔之際怒吼道:“殺!”
在樑軍快速逼近的同時,方雲天已經按下心中疑惑然後改變陣型,一方面暫時放鬆對江陰城的攻勢,另一方面將主力調整向西。
薛蒙領軍直衝而上,狼牙棒猶如重錘一般砸向周軍的前沿陣地。
萬軍漫卷而上!
這一仗殺到天昏地暗難分難解,最後周軍不得不主動後退。
武定衛與桂陽衛順利會師,樑軍將士的歡呼聲響徹天地。
……
蒲圻城,大帥府節堂之中,氣氛無比凝重。
東西兩線的戰報不斷傳來,思州防線險情不斷,昌平大營不斷後撤。雖然有嘉定衛一萬餘銳卒的支援,但是周軍六萬餘人的實力不容小覷,雙方在岑寧府和平武府等地展開反覆的爭奪。至於東線更是不容樂觀,那支嶄新的南周水師已經完全肅清天滄江下游水域,不光是江陰府等地遭遇周軍的攻擊,南岸的周朝臨江大營亦是蠢蠢欲動。
另外讓人捉摸不透的是,南岸漢陽城至江陵城一線卻十分安靜,似乎南周根本沒有奪回此地的打算。
“報!”一名令官快步跑進節堂。
鎮南大營主帥、鞏城侯郭興肅然道:“何處軍情?”
令官滿頭大汗,急促地說道:“啓稟軍機大人,南週一支兩萬人左右的大軍攻擊江陰府城,在局勢最危險之時,我軍武定衛指揮使秦賢及時領兵趕到,解除了江陰之危。如今武定衛便駐紮在江陰城西側,與周軍遙遙相對。堯山大營主帥顧侯爺同時傳來急報,言武定衛自作主張,導致松陽府防線陷於空虛,他已經調軍補防松陽府,懇請軍機大人派兵支援堯州、懲治秦賢擅動之罪!”
堂內一衆武將和軍務襄贊無不神情凝重。
保住江陰府城稱得上大功一件,但秦賢此舉完全無視顧金韶的軍令,可謂犯了軍中大忌。
郭興擔憂地望向沙盤邊的那個身影。
蕭瑾此番統領南軍,本質上是因爲宮裡貴人對裴越的忌憚,另外也是希望他能順勢改變南軍的格局。秦賢雖然只是指揮使,但誰都知道他是裴越最信任的義兄,地位本就不同一般,顧金韶雖然是堯山大營主帥,壓不住秦賢也能理解,但這不代表秦賢就能肆意妄爲。
如果蕭瑾趁勢發作……
不光郭興有這樣的擔憂,其他諸如張齊賢和莊夏等將帥亦是如此。
然而蕭瑾擡起頭,對那位令官說道:“回覆顧金韶,秦賢所爲乃是本侯之命。”
衆人無不詫然,彷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蕭瑾恍若未覺,指着沙盤上松陽府的位置道:“我軍需要顧及的防線太長,尤其南朝君臣知道我軍沒有後援,京營兵力皆被西吳大軍牽扯。這麼長的防線,我軍很難做到面面俱到,便拿松陽、江陰兩地來說,要保住江陰府必須要調動武定衛,如此一來松陽府的防禦便會出現破綻。”
莊夏微微一怔,腦海中靈光一閃,高聲道:“軍機大人是說,松陽府的破綻會誘使南岸的臨江大營發兵北上?”
蕭瑾頷首道:“沒錯。諸位,南朝這次一改之前的魯直風格,無非是想利用東西兩線的拉扯頻繁調動我軍,藉此消耗我軍將士的實力,這便是本侯暫時沒有動用固壘軍的原因。先前本侯對爾等說過,這一仗關鍵不在於東西兩線,而在江陵以南。”
衆人愈發興奮起來。
江陵以南,便是南周依託重重關隘修建的三道防線。
如果能突破這三道防線,大梁兵鋒直指建安,周軍的種種謀劃便會化爲泡影。
這便是兵家所云攻敵之必救。
蕭瑾雙眸中精光一閃,凜然道:“如今南周寧國大營陷於思州戰場,我軍又在下游讓開松陽府防線,只待對方臨江大營北上之時,便是我朝南岸大軍南下之日。”
他微微一頓,提高語調道:“莊將軍。”
莊夏正色道:“卑職在。”
蕭瑾道:“將軍素來忠勇,此戰不容有失,請於明日領軍渡過江面浮橋,屯兵江陵城內。”
莊夏毫不猶豫地道:“卑職領命!”
蕭瑾又道:“傳令於保定侯蔡遷,三日後率軍南下,踏破南周承北大營!”
令官高聲應下。
郭興欲言又止, 從眼下的局勢來看,南周有意避開大梁重兵雲集的中線戰場,分兵撲向東西兩線攻城略地,顯然他們很清楚無論南岸的江陵城還是北岸的蒲圻城,都是足以讓他們崩掉牙齒的硬骨頭。
蕭瑾的決斷從大戰略上看應該沒有問題,這段時間他一直謹慎應對,猶如藏刃於身積蓄力量,最後猛然攻向對方最致命的地方。
但是不知爲何,郭興總覺得心中難安。
……
三月十六日,風和日麗。
南岸江陵城外,大軍延綿而出。
保定侯蔡遷領軍五萬,固壘大營主帥莊夏領軍四萬,浩浩蕩蕩,軍容嚴整。
直撲南周承北大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