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萬騎兵踏雲而來,副指揮使陳顯達率領先鋒三千騎勢不可擋,後方則是韋睿和孟龍符各領一部,從三個方向殺入吳軍陣地的側翼。
在藏鋒衛出現之前,吳軍憑藉兵力上的優勢逐漸佔得上風,樑軍整體陣型已經出現鬆散的趨勢,勝負的天平愈發倒向吳軍。但是隨着藏鋒衛的到來,戰場上的局勢很快便發生變化,蓋因這支騎兵鋒銳無匹。
吳國君臣從上到下都沒有忘記藏鋒衛的存在,畢竟兩年前的國戰中,裴越依靠這支精銳騎兵先後在南北兩線取得大勝。如今的藏鋒衛在經歷種種磨礪後愈發強大,漸有天下第一輕騎兵的美譽,這是西吳和南周朝廷表面上嗤之以鼻、實則不得不小心提防的事實。
對於這樣一支實力強大的騎兵,西吳君臣自然不會忽略,但他們得到的消息是藏鋒衛去年跟隨裴越遠赴荒原,然後便留在那裡解決蠻族之患。
邊境戰事爆發後,樑國皇帝派出京軍西營和南營趕來支援,那個時候藏鋒衛還在荒原,而且後續也沒有返回樑國境內,誰也想不到這支騎兵居然會在荒原上長途奔襲千餘里。
周德威在此番接戰前,已經仔細斟酌過樑軍的兵力,虎城和各處邊營軍隊的動向都在己方的掌握中,因此他才選擇與穀梁展開決戰。
然而——
藏鋒衛來得太快太猛,他纔剛剛下達變陣抵禦的軍令,對方的先鋒騎兵便已經衝到吳軍側後方陣前。
陳顯達依然一馬當先,手中那杆寬刃朴刀如潑墨一般揮舞開來,將困居荒原大半年的鬱卒之氣悉數發泄,便只見鮮血如霧一般潑灑,面前的吳軍步卒彷彿秋後的麥穗接連倒下。
韋睿和孟龍符同樣不甘落後,領軍步步緊逼氣勢如虹。
樑軍步卒受到極大的鼓舞,尤其是這個時候左軍機穀梁依舊沒有後退,領着兩千餘騎兵殺到古平衛左側,朝吳軍前沿最堅固的陣地鑿下去,令無數將士熱血上涌,怒吼着揮舞兵刃,奮不顧身向前挺進。
吳軍陣中,數名武將緊張地望着周德威,雖然眼下己方還沒有顯露明顯的敗相,但在對方有心算無心、兵力大致相同又有藏鋒衛的支援下,這場戰事的結果不言自明。
“言退者,立斬!”
周德威濃眉揚起,語調極其冷厲。
不是他看不清局勢,恰恰是他非常清楚如今的境況。
兩軍犬牙交錯,大抵呈現吳軍主力被樑軍步卒和藏鋒衛包圍的局面。這個時候一旦發出撤軍的號令,吳軍唯一的下場便是兵敗如山倒,然後淪爲樑軍追趕屠殺的羔羊。
主將的鎮定很快感染到其他人,經歷最初的慌亂之後,隨着周德威將中軍主力調往側翼擋住藏鋒衛的第一輪衝擊,吳軍暫時穩住了陣腳。
戰場另一邊,穀梁觀察着敵軍的動靜,然後率領騎兵後撤,轉而來到左翼靈州中衛的後方。
“先前問你六花圓陣如何攻破,關鍵不在於是否有一支雄師破陣。如今你也看到了,以藏鋒衛之鋒利,短時間內亦無法徹底鑿穿吳軍的陣型。想要破陣必須從全局考慮,如今戰事進行到中盤,周德威只能選擇防禦的重心放在正前面和側翼。”
穀梁經歷一輪廝殺之後,神色依舊平靜,唯獨甲冑上的血跡帶出幾分凜冽殺氣。
谷芒畢竟是家學淵源,很快便領悟其中深意,試探地問道:“父親是說,對付這種穩固陣型的辦法是不斷拉扯他們的防守重心?”
穀梁微微一笑道:“沒錯。當然僅此還不夠,戰場上絕大多數時候機會稍縱即逝,能否抓住那抹縫隙便是爲將者能力高低的區別。”
谷芒聞言看向遠方,難掩驚訝地道:“父親莫非要親自破陣?”
穀梁坦然且從容地道:“倘若今日爲父不出現,周德威便不會接戰。此刻爲父不身先士卒,如何能夠徹底擊垮吳軍的士氣?”
他微微一頓,橫槍立馬:“破局之道,便在斬將奪旗!”
谷芒滿面肅穆,眼中泛起激動之色。
身後長弓騎兵亦如此,穀梁的話語漸次傳下去,猶如一道波紋滌盪人心,最終匯聚成磅礴之勢,殺氣沖天而起。
當此時,大梁三衛步卒不斷前壓,已成反攻之勢。
藏鋒衛同樣分爲三部,猛攻吳軍的側翼。
周德威的應對很迅速,但是如此短的時間裡自然無法做到萬無一失。在大量步卒轉移的同時,整體陣型不可避免地出現一道裂痕。
穀梁策馬向前,逐漸加快速度,手中長槍指向前方,洪亮的聲音傳遍四周:“大梁兒郎,隨某衝殺!”
“殺!”無數個聲音整齊迴應。
那道裂痕並不明顯,處於吳軍東南和南面兩個方陣之間,周德威本以爲對方無法在如此繁雜的局勢中發現破綻。然而還沒等他及時調整,便見那位人到中年的樑國左軍機領兵在前,以一往無前之勇毅破開大陣,直取中軍。
在穀梁身後是近萬人的靈州中衛。
這一萬餘人以穀梁親領的長弓騎兵爲刀尖,猶如滾湯潑雪一般,徹底攪亂周德威苦苦維持的局面。
吳軍大亂!
與此同時,藏鋒衛先鋒大軍在陳顯達幾近於搏命一般的氣勢帶領下,成功突破吳軍東北面方陣,韋睿迅疾調動主力緊隨其後。
一東一西兩路大軍,好似兩把利刃插入吳軍的胸腹要害。
周德威臉上泛起一片灰敗之色。
……
遼闊的高陽平原上,處處迴盪着樑軍將士的歡呼聲。
這一戰一直持續到夕陽西下,吳軍從潰敗到被追殺數十里,一路留下無數屍首,六萬大軍有超過大半數永遠留在這片土地上。
周德威在心腹親衛營的保護下,狼狽西奔勉強逃出生天。他此生從未有過如此倉皇的時刻,尤其是被迫發出撤軍的命令後,麾下部屬完全是各自爲戰,根本無法形成統一的調度,最終只能帶着兩萬餘人撤退。
之所以能夠做到這一點而非全軍覆沒,並非吳軍步卒在生死關頭爆發出決絕之氣,而是穀梁主動發出收兵的命令。
一衆武將匯聚在穀梁身旁,陳顯達意猶未盡地問道:“軍機大人,我軍爲何不痛打落水狗?”
韋睿微微皺眉,考慮到旁邊還有很多不熟悉的武將,便沒有像平時那般出言阻止。
穀梁轉頭看了一眼陳顯達,淡然地道:“窮寇莫追。”
陳顯達略顯茫然地應下。
將士們打掃戰場,衆人心情激盪地緩緩朝古平軍鎮行去。
約莫小半個時辰過後, 一名斥候快步登上城牆,對穀梁恭敬地說道:“啓稟侯爺,西面果然出現吳軍援兵,足有兩萬騎兵!不過他們沒有朝此地襲來,而是接應吳軍敗卒繼續往西退去。”
衆將整齊地望向穀梁,眼中盡皆顯露敬畏神色。
穀梁微微頷首,遙望着西方說道:“相持之勢已成,眼下吳軍不敢再覬覦古平軍鎮。只待京軍兩營抵達,便是大梁覆滅西吳之時。”
衆將齊聲高呼道:“謹遵軍機大人之令!”
此時他們終於可以放鬆下來,城牆上下的將士們雀躍地慶祝勝利,每個人臉上都洋溢着喜悅興奮的神情。
北風呼嘯而過,帶着無比快意的氣息。
穀梁依舊站在牆垛旁邊,目光深邃地凝望着殘陽如血,猶如矗立在天地之間的一尊神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