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4【那本書的下半卷】

大梁歷四代五帝至今,已有近百年的歷史,禮儀規制非常完善,兼之開平帝並非猝然離世,所以朝野上下皆有準備。

喪鐘延綿不絕,在宮中發出信號之後,京都內外的寺觀皆要敲鐘三萬杵,代大行皇帝造福冥中,同時都中禁屠宰牲畜十九日。

皇城盡皆掛白,停靈之所設在興慶殿,由吳貴妃親自帶人爲開平帝小殮。

與此同時,東府執政、禮部和翰林院官員連夜集議,向太子劉賢進《大行皇帝喪禮儀注》,經劉賢審定之後依禮施行,同時以儲君的名義昭告天下,各地需要依照朝廷規制哀悼祭奠。

按理來說,治喪儀程乃是文官尤其是東府執政的自留地,武勳親貴和宗室子弟都插不上手,他們也沒有那個膽氣和自信在一衆飽學之士面前引經據典。然而因爲開平帝臨終前最後那句話,劉賢略顯固執地讓裴越參與進來。

裴越沒有反對,亦未曾對洛庭和韓公端等人指手畫腳,只是默然地坐在角落裡,大腦持續放空。

他知道自己沒有閒暇時間放鬆,接下來要面對的局勢將會更加複雜。雖然開平帝在去世前已經爲劉賢打造出一個完整的朝堂框架,文臣武勳各司其職,但太子和皇帝是兩種截然不同的身份,劉賢未必會全盤按照開平帝的遺詔行事。

兼之朝中永遠不會缺少熱衷權力之人,新君登基之後的朝爭幾乎是可以預見的未來。

對於裴越而言,如今的他遠遠不止木秀於林那麼簡單,已然是朝中一棵大樹,想要攀附他或者砍伐他的人都有。

但他現在什麼都不願去想,腦海中不斷涌現過往和開平帝之間的點點滴滴。

開平帝對他的打壓和忌憚是不爭的事實,連皇帝本人生前都沒有否認,然而在絕大多數時候,開平帝亦爲他遮風擋雨,幫他免去了很多風浪。從今往後,身前再也沒有這樣庇護他的人,他必須要獨自面對所有艱難。

“陛下,一路走好。”

紛紛擾擾之中,裴越在心中默默唸道。

……

小殮之後便是大殮,直白一點說便是入棺,同時棺前要設几筵、安神帛、立銘旌,這些程序和儀制容不得絲毫差錯。

在京都的文武官員及三品以上誥命則清早入宮,

從西華門入宮致奠。葉七和谷蓁卯時初刻便離開中山侯府,在一衆家將親兵的護衛中乘馬車來到宮外,然後在內監的引領下來到思善門外,與那些身着孝衣的誥命們一同爲大行皇帝哭靈。

縱然心中頗爲想念,但這幾日她們很難見到裴越。

他們的夫君此刻正在景仁宮,平靜地應對往後數十年間大梁地位最尊貴的婦人。

開平帝年輕時寵信過的嬪妃不少,但在德妃和陳皇后相繼過世之後,宮裡能夠上臺面的正主已經不多。除吳貴妃之外,還有養育了九皇子劉賀的寧淑妃與誕下十一皇子劉賜的戚賢妃,二人在宮中十分低調,如今愈發謹言慎行。

吳貴妃形容悲慼,顯然還沉浸在開平帝駕崩的悲痛之中。

望着長身肅立氣度內斂的裴越,她輕聲一嘆道:“中山侯,本宮有件事想問問你的看法。”

裴越目光微凝,對這位貴婦人的評價又高了幾分。

雖然她現在還只是貴妃的尊位,畢竟劉賢還未正式登基,但是她完全可以自稱爲哀家。只因爲還沒有走完最後一步,她便依舊保持着以前的習慣,由此可見其人心思之縝密。

其實能在極度厭憎後宮爭寵的開平帝心裡佔據最重要的地位,吳貴妃的心志和手腕本就不凡。

裴越垂首道:“娘娘但問無妨,臣定知無不言。”

吳貴妃勉強浮現一抹溫和的笑意,緩緩道:“陛下走得倉促,尚未定下太子妃的人選,不知中山侯可有建言?”

當初開平帝計劃得很周全,在立儲之後送走王平章,然後再爲劉賢迎娶南周清河公主。他並不介意異國女子成爲太子妃,因爲南朝故土在他看來已在囊中。等到南北合一天下平定,一個出身於南面的太子妃反而能夠有效地安撫人心。

只是他沒有料到南薰殿的爆炸,更沒想到自己會突然之間離開這個世界。

眼下吳貴妃突然提起這件事,箇中深意不言自明。

劉賢不是他的父皇,在朝堂和民間都不具備太高的威望。一旦確立清河公主爲皇后,伐周之時如何處理好內外的關係將是一件難事。

裴越能夠理解吳貴妃的憂慮,但他只能恭敬地答道:“娘娘,此事當由太子殿下決斷。”

吳貴妃凝望着他的雙眼,嘆道:“你難道不知劉賢的脾性?本宮前幾日便同他說過,此事需要慎重考慮,但他只說已經答應了清河那孩子,斷不可言而無信。”

這的確像是劉賢的性格。

裴越沉吟道:“娘娘,其實此事不至於影響大局。清河公主品格端方爲人聰慧,兼之去年那場大戰讓她跟南邊有了隔閡,將來肯定能守住自己的立場。退一步說,陛下之所以在交戰後仍然同意這樁婚事,一方面是因爲太子殿下的堅持,另一方面也是爲了天下大局。”

吳貴妃點點頭,懇切地道:“本宮擔心的是,劉賢極爲看重親情,將來若是因爲清河的緣故生出遲疑之心,豈不是會辜負陛下對他的殷切期望?再者,皇后與其他嬪妃不同,身份和地位的變化必然會導致心態的轉變,而後宮不得干政乃是大梁祖制,本宮只是不願看到劉賢的後宮不安寧。”

看來無論在哪個世界哪個時代,婆媳關係都是永恆存在的難題。

裴越暗歎一聲,卻也知道吳貴妃的顧慮不無道理,主要是劉賢的性格和開平帝差別較大。

他迎着吳貴妃的注視問道:“娘娘想要臣如何做?”

吳貴妃忽然間明白爲何自己的夫君如此看重這個年輕人,其果敢與坦誠在官場上頗爲罕見,便微笑道:“本宮希望你能勸一勸劉賢,最好能讓他改變心意。當然,本宮不會對清河那孩子如何,這宮裡仍舊有她的位份。”

裴越道:“臣明白了,臣會盡力而爲。”

吳貴妃的神情愈發柔和:“有勞了。”

裴越行禮道:“臣不敢當。”

吳貴妃見他有告退之意,便轉頭看向自己的貼身宮女,後者會意轉身離去,片刻後取來一個鑲金嵌玉的楠木匣子,來到裴越跟前。

吳貴妃道:“本宮知道你家資豐厚,尋常金銀財寶都不放在眼裡,而且用那些來賞賜未免太過俗氣。中山侯,陛下對你期望甚高,本宮與儲君將來也需要你的扶持,故而希望你不要推辭。”

裴越並未立刻接過,只是略顯遲疑地望着這位貴婦人。

吳貴妃溫言道:“中山侯不妨打開看看。”

裴越心中一動,遂接過匣子打開,看清裡面的東西之後不由得面色微變。

那是一卷外表看起來普普通通的書,封面上寫着兩個遒勁的字。

論書。

吳貴妃繼續說道:“這是林忠武公的遺稿,一共分爲三冊。陛下曾言,前兩冊已經給你看過,只有這第三冊一直留在宮中。”

林忠武公便是林清源,忠武是他的諡號。

裴越強忍着翻開這卷書的衝動,微露感激之色地道:“娘娘賞賜,臣不敢推辭。”

吳貴妃頷首道:“陛下說,第三冊對你來說很重要,可以在適當的時候交給你。只是本宮覺得,你這些年爲朝廷做了那麼多事,立下無數的功勞, 又爲劉賢的儲君之位奔波勞苦,當得起任何讚譽和賞賜。”

這番話很直白,她的語調也很平靜,然而裴越忍不住心中暗歎,這位貴婦人的行事風格雖然與開平帝不同,卻自有一股潤物細無聲的柔韌,不愧是在深宮中歷練二十多年的人物。

無論他內心作何想法,此刻都不得不承對方的情,於是微微躬身道:“娘娘謬讚,臣不敢居功自傲,唯有盡心盡力爲朝廷辦事,方不辜負娘娘的厚愛。”

吳貴妃淡淡一笑,柔聲道:“國喪期間一應從簡,本宮便不留你用膳了。”

裴越心領神會,行禮告退。

待他離去之後,吳貴妃緩緩靠在軟榻上,方纔的從容淡然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濃到化不開的悲傷。

她視線中彷彿出現開平帝的面龐,繼而輕聲自語道:“陛下,臣妾不會忘記您的叮囑,一定會爲您守好天家的江山,任何人都休想染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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