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9【於此泣無窮】

沉默雲望着皇帝鬢邊漸染的花白之色,想起十七年前他找到自己,要將太史臺閣交到自己手中的誠懇與坦率,不由得苦笑兩聲道:「臣相信陛下在事發之前不知情,但是,臣不相信事後王平章沒有向陛下如實交代。」樘

劉賢原本有些迷惘,此刻終於反應過來,沉默雲說的是獨子沈文德在仁宣四年意外過世。

開平帝緩緩道:「朕事後的確得知此事原委,但王平章並未言明細節,只對朕分析過那件事的影響。他做得很巧妙,言語亦是側面暗示,連你都找不到其中的蹊蹺之處——」

「陛下。」

沉默雲極其罕見地打斷他的話,繼而說道:「臣明白,臣都明白。那還是仁宣四年,先定國公過世不到一年,軍中還有很多問題要處理,陛下需要王平章從旁協助和制衡。臣的兒子已經死了,不可能讓一位實封國公以死謝罪,若僅僅是不痛不癢地罰俸三年,陛下知道臣肯定無法接受。既然如此,不如讓這件事的真相湮沒在故紙堆中。」

殿中的氣氛越來越壓抑。

開平帝的眼神恢復往日的冷峻,望着沉默雲說道:「你說的沒錯。」

沉默雲嘆道:「其實陛下心裡如明鏡一般,又何必一定要問臣找個答案?當然,臣起初只是在猶豫,可是陛下始終沒有找臣談過這件事,直到決定對王平章動手,依然沒有告訴臣當年的真相。如是觀之,陛下什麼都知道,但是一切的問題和責任都與陛下無關。」樘

開平帝感覺到胸口的痛楚愈發清晰,但依舊強硬地坐在龍椅上,漠然地問道:「你認爲朕錯了?」

沉默雲看了一眼手上的鐐銬,挺直腰桿面無表情地說道:「陛下,您真的沒錯嗎?」

開平帝道:「何錯之有?」

沉默雲輕吸一口氣,遲疑片刻之後眼中遽然浮現凌厲的光芒:「先帝中毒不治駕崩,此乃七家武勳聯手所爲,暗中則是王平章交聯勾結。臣姑且算陛下不知情,這是王平章一人所爲。可是永寧元年十月初七那一夜,王平章以剿賊的理由突襲陳家大宅,不僅將陳家滅門,大火蔓延牽連到附近兩條街數千百姓,陛下莫非也不知情?」

開平帝冷聲道:「如果朕沒記錯的話,殺死陳輕塵的刺客名叫林東海,是你的生死之交。」

沉默雲應道:「沒錯,的確如此,

故而臣這十七年來如履薄冰,日夜不敢懈怠,只想能爲當初的決斷贖罪。當然,臣做得還不夠多,所以臣壓根就沒打算繼續活下去,在將陳家那女子送入宮後,臣便一直在府中等着。」

開平帝道:「這般說來,你似乎沒有立場來指責朕。」樘

沉默雲幽幽一嘆,沉重地道:「因爲陛下一直在犯錯。」

他轉頭看向沉默的左執政莫蒿禮,神情複雜地道:「臣相信莫老大人勸諫過陛下很多次,可是陛下從未聽進去過。遠的不說,開平二年到三年,陛下果真不知橫斷山中的匪患存在?陛下只不過是察覺到王平章尾大不掉,想用京營的失敗來削弱他在軍中的威望,對否?」

不等開平帝出言反駁,他便繼續說道:「開平五年西吳犯境,陛下其實一直在懷疑路敏,但是爲了名正言順地揪出陳家餘孽,仍舊放任路敏領軍前往西境。臣知道,陛下胸有成竹伏兵百萬,即便路敏謀反也能將其誅殺,至於西境古平大營的五萬軍卒和京軍北營的四萬將士,他們死去的唯一意義便是證明陛下能夠洞察一切。」

開平帝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蕭瑾見狀便開口說道:「沈大人,陛下有陛下的苦衷,很多時候不得已才用非常之法。」

「襄城侯,非常之法只能偶爾用之。」

沉默雲直到此刻依然平靜,清癯的面容上沒有丁點躁意。

他望着開平帝幽

深的雙眸,誠懇地道:「陛下不該給二皇子設局,不該讓鑾儀衛將竹樓和工部的勾結證據交給裴越,不該用如此決絕的方式毀掉二皇子。縱然陛下翌日便去了齊王府,但是爲何不肯去見一見皇后娘娘?那是因爲陛下心中有愧,因爲陛下知道其實不必那般算計自己的兒子。」樘

「夠了!」開平帝擡手拍在龍椅的扶手上。

沉默雲搖搖頭,面無懼色地道:「這次京營謀反,陛下既然能提前調動邊軍救駕,又何必坐視事態惡化到如此境地?或許陛下認爲,王平章並未提前表露過反意,且數十年來於國朝功勳卓著,如果先下手爲強必然在青史上留下一個殘暴不仁的印記。」

「這顯然是陛下無法接受的後果。故此,京營反叛血流成河,屍橫遍野滿目瘡痍。」

「陛下最終還是勝了,有裴越那樣的蠢貨爲陛下鞍前馬後,王平章的首級想必就在送回京都的途中。宮中的沙子可以剔除乾淨,軍中的格局也能朝着陛下想要的方向調整,天家的權威會愈發穩固,誰都無法撼動新君的根基。」

開平帝終於默然不語,他只是失望且心痛地望着那個中年男人。

沉默雲舉起手中的鐐銬,眼中泛起悲痛之色,沉聲道:「可是有很多人本不該死啊。」

開平帝一字字道:「想不到在你心中,朕是這樣一個無恥的皇帝。」樘

沉默雲艱澀地笑了笑,搖頭道:「陛下是大梁的天子,自然擁有視衆生爲棋子、以天下做棋局的權力。這麼多年看下來,陛下確實勤勉於政事,宵衣旰食未有懈怠,可是陛下,您實在太愛惜自己的羽毛,太在意青史上會如何評價,太在意那個千古一帝的名號。」

他想起當年在西境古平軍城的城牆上,裴越當着自己的面喊出「獨夫」二字,不禁悲從中來,昂首望着開平帝問道:「蒼生何辜?」

開平帝的身軀微微一晃。

侯玉大驚失色,連忙就要傳召太醫,劉賢更是快步上前查看。

開平帝擡手輕擺,眼中似乎僅有沉默雲一人,幽幽道:「朕明白了,你不是裴貞的人,亦非朕的臣子,你只是沉默雲,從當年到現在,一直如此。」

沉默雲緩緩道:「臣勸過陛下,兩位執政想必也勸過,但是在月初很多大臣彈劾王平章的時候,陛下並未趁勢懲戒,臣便知道陛下的決心沒有任何人能夠動搖。其實陛下和臣都知道,那些彈劾的材料是王平章自己丟出來的,他只是想借着這個機會離開朝堂,因爲他知道這是最後的機會。陛下一言帶過,所以他知道自己必死,於是必反。」

開平帝道:「你怎能確定這不是他的以退爲進之策?」樘

沉默雲回道:「臣不知,但臣知道對於陛下而言,這樣的手段不會是最後一次, 所以臣想做些事情。」

開平帝沉默片刻,冷漠地道:「你讓朕很失望,但是不得不說,這次你如願了。」

沉默雲躬身一禮,手上的鐵鏈垂至地面,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平靜地說道:「臣犯下弒君之罪,甘願領受大辟之刑。」

這對攜手治政十七年的君臣,此刻一者命在垂危,一者從容赴死,卻又很難說清是非對錯。

開平帝明明是因爲沉默雲的謀劃才落到如此境況,此刻卻壓下心中複雜的情緒,緩緩問道:「你還有什麼遺願?」

沉默雲直起身來環視衆人,最後停在太子劉賢臉上,目光似有深意。樘

然後搖了搖頭,轉身朝殿外走去。

開平帝靠回椅背,眼中終於浮現幾分悲涼之色。

。:

414【席捲】(十)1060【天若有情天亦老】(八)1201【裡快哉風】(一十五)415【席捲】(一十一)360【敗絮】507【春寒料峭】186【內奸】766【執拗】584【一刀】125【我來殺】1311【故人長絕】1249【家天下】943【狼子野心】1044【說與山鬼聽】121【啓程】413【席捲】(九)526【耳光】86【一十八】790【刺裴】(一十七)603【大愛無疆】568【自古多情】648【撥開雲霧】303【梟首】931【攻心】237【九層樓】593【武人的刀】898【國公之爵】197花前712【時有英雄】157【西境】32【沈淡墨】509【靈州餘波】959【破我執】582【盛氣凌人】1006【今月曾經照古人】212【進宮】279【一刀了斷】799【金鎖已沉埋】1216【長風破浪會有時】(一十二)1000【命數如織】640【子欲何爲】677【君臣相諧】999【迷霧之後】(下)154【輪轉】896【有請伯爺出場】1234【直掛雲帆濟滄海】(一十六)1240【人心鬼蜮】943【狼子野心】7【溫玉】356【長歌當哭】(一十三)1230【直掛雲帆濟滄海】(一十二)1172【逐鹿】1026【狗急跳牆】1308【江湖夜雨十年燈】819【奪門之戰】(上)438【問罪】556【回首望】1235【直掛雲帆濟滄海】(一十七)234【請君入甕】529【癡人說夢】317【東北偏北】(二)請假一天,明天四更補上請假一天16【裴寧】117【霸道之術】491【封侯】1060【天若有情天亦老】(八)1190【裡快哉風】(四)869【北境之雪】133【約定】591【誤打誤撞】請假一天,內有原因544【制怒】519【祖孫】365【杯酒】(上)60【空城】36【七月流火】1155【殺人紅塵中】846浪花淘盡英雄467【隱士】17【兄弟】948【一生一劍】46【不退】97【蓄勢待發】313花開740【江傾尺浪】359【開端】548【卿本佳人】請假一天,明天補上854【賢內助】1139【歷史的車輪】737【高山仰止】901【裴越的力量】209【魯王】1311【故人長絕】947【蓄勢待發】1154【託身白刃裡】920【大婚之日】24【大禮】1010【喪鐘爲誰而鳴】